这一点,让前面的玩笑变得没有任何作用了,他的心里依然沉甸甸的。
——林妹妹是不想计较,但她确实在意。
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而他说出了这件事情的真相,却依然找不到弥补的办法。
只是,就在他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雪雁在外面叫了起来,“宝二爷,袭人来找你了。二太太在唤你呢。”
宝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但还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他只得放下了原本的心思,向黛玉告辞,走了出去。
袭人就站在外面等着,低着头,满身恭顺。向他说,王夫人有事情找他,让他过去。宝玉点了点头,便跟着她往怡红院去换衣服。
听见袭人在背后轻柔的脚步声,宝玉也是感慨万千。
如果说,在离开大观园,离开贾府前,他只是对袭人有点儿怀疑,在甄府转了一圈,以外人的角度来看了看他们园中之事以后,他若是还能不明白袭人的心思,也就真是白出去了一趟长见识了。
袭人温婉可人,但是,却并不只是温婉可人而已。
他现在回忆起日常的事情来,恍然发现,最开始亲近黛玉的袭人,不知从何时,转向了宝钗,开始在他面前也大赞宝钗的好处。而对黛玉,却是有了排挤之态。可笑,他却一直以为,袭人对黛玉之间的感情一如年少之时。
湘云那件事情,可谓是最为明显的。
她是看着他年轻无知吧,居然在他的面前,附和了湘云说黛玉的话……
宝玉并不怨她想做自己的姨娘,他知道,那怡红院内,倒又大半的丫鬟是这么想的。也不怨她迎合自己母亲的心思,因为那是为了她的未来铺路。就如同,她对自己施展的手段——
袭人虽常说出去,不过是辖制他的手段,而她的容貌不如晴雯,所以虽知不该,还是在他第一次求欢的时候就轻易答应了。就比如秋纹碧痕……她们没有老太太太太的保证,所以便指着用自己的身子来拘住他。
现在他对这一点,已经是一片清明。
但是,他对袭人针对黛玉这一点,还是十分不满的。甚至,她还为此离间湘云和黛玉的感情。他的母亲也不喜欢黛玉,其中又有没有袭人的功劳?
只不过,碧痕她们,他即使是日后送出去了,也不愁嫁不出去。毕竟是大家之婢,而和主子有了关系又最终被放出去嫁人的,因他在金陵待到了年末,很明白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他们这里自然也不成问题。只有袭人……她基本上已经被太太点明了是她的房里人,里里外外都知道了,日后她就是一个姨娘。送她出去,可能吗?
不说太太不会同意,便是同意了,当初要了她身子的是他,默认了她日后会成为姨娘的是他,转眼又无视她的名声把她送了出去,想想她这么多年来毫不懈怠的精心照顾和软言劝鉴,宝玉也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样无情无义。
只是,袭人无法明白他的心意。
这是宝玉在前些日子隐约发现,如今又确认了的东西。
他虽然觉得,自己无法把她抛下,却也不希望她再次去想什么排挤黛玉的点子并且付诸行动。他在知道黛玉无心之后,便拒绝了贾母的提议,现在更是觉得,自己是怎么也配不上黛玉的——他,他们家,欠黛玉的都太多了。还放纵丫鬟们对她做些恶劣的事情,那就更加糟糕了。
回来以后,他素来是避着黛玉走的,又对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冷淡了许多,袭人也察觉到了一点,想来没有动什么歪心,可是现在呢?这段时间,他跑潇湘馆又跑得勤了……袭人不知道只怕也不会相信,她已经没有了针对黛玉的理由吧?
那么,该怎么让袭人安心守着未来的位置,不再针对黛玉?
宝玉不由得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明说?虽然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但被袭人误解的可能性更大,其实暗示也是一样……一个不好,想不赶出去都不行了……袭人做的,还不至于罪至毁她一生。
而在宝玉的身后,袭人确实是在这段时间内明显感到了宝玉的冷淡,以及……更明显的一点,他变得不好骗了,本来就清澈的眼眸,回来之后,竟有了一种洞察世事的感觉,让她深觉不安。
以前,她被太太拔了身份,便自己庄重起来,贴身服侍的事情是不肯做了,交给了麝月晴雯。谁知道这却是害了自己,宝玉回来至今一个多月,她连和宝玉独处也不曾有过,而宝玉那边,如今好像也是全不上心了……
两人一路无话的走回了怡红院,宝玉仍然不多说一句话,换了衣裳,就往王夫人房中去了,袭人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虽是泰然自若,心中的不安,却已经沸腾到了顶点。尤其是在听得秋纹碧痕两个,在嘀嘀咕咕的说宝玉如今更加冷淡了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是啊,刚回来的时候,她也以为,宝玉那是长大了,更不留恋内闱了,但看他为了龄官跑前跑后,又常常跑潇湘馆的热乎劲儿,哪里像是“长大”了?
更不要说,他回来的时候,据说一箱箱的往潇湘馆搬过去的礼物了……第一百一十二章 。。。
宝玉到了王夫人房中,却还是没想明白王夫人找自己有什么事情。自从他回来,王夫人倒没叫过他几次,总体说来,他的表现还是挺让她满意的,除了龄官的事情以外。如今龄官的事情也完了,他不过是打听了一番,想做什么终究没能做成,怎么也要被叫去?
多半只是小事?
最终宝玉只能这么想,但是被引入王夫人的正房,看到王夫人身边只有一个彩霞伺候,王夫人更是一脸冰霜的时候,宝玉心中便是一突。
他口中蔑视仕途经济,骨子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把一个“孝”字看得极重。或者说,他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到底还是被他的父亲言传身教的,给影响了。从来都不敢忤逆自己的母亲的。
金钏儿事件便是个典型的例子。母亲一暴怒,他哪里还敢想其他?当然,那个时候他小看了这习俗礼仪的力量,没想到金钏儿就此夭亡以及他本身的逃避性格,都是原因。
但现在,想到母亲在背后做下的那些事情——帮薛蟠摆平人命官司,让自己的兄长他的舅舅打压林家……他在心寒的同时,对母亲也终于产生了不满的情绪。
因此,在此时,他虽是心中一突,只觉得出了什么大事,却好歹还有那么几分勇力,行了礼,在她面前站着。
王夫人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却满是酸楚。
虽然儿子看来还一样的怕她生气,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她就算是生气了,他也就是面上听听,好好承诺一番,回去照旧。她拿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事情,他居然也瞒着她了!
她年过半百,就这么一个儿子,可谓是一心一意的为他筹算,防着这个防着那个,防着他变坏防着他出事……怎么这孩子就是不能懂她的苦心?好不容易看着他好像有些长进了,却又……
想到这个,王夫人的酸楚又变成了愤怒。沉着脸道,“你走的时候,说是游学,但老太太也和我说了,说是要在祖地置一些田产。我想着这也是好事。不张扬,也是应当的。”
宝玉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什么事发了,只得一声不吭。
“你带回来的地契奴契入了官帐,我也道你果然长本事了。但是!”王夫人陡然拍了下桌子,“我今儿才知道,你竟长了这样的本事!连这事也瞒着我了!你原来多带了足足两万两银子过去,也不知道办成了多少大事,只全都成了老太太的私房,我连知都不知道!你,你……”
王夫人说着,看来几乎被气得撅了过去。
宝玉心中一颤,但还是忍住了冲动,努力平稳的说道,“如今家中花销大,难以节流,祖母怕有个万一,好在她那儿留个退步。故此不愿别人知道。儿子既然应承了祖母,自然不能说出来。况且,那两万两银子本是祖母给的私房。”
王夫人冷笑道,“花销大,难以节流?你只说她不满意宫里面大姑娘花了我们的钱便罢!当初把大姑娘送进宫的时候……”说道这儿,王夫人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因为气愤,说的多了些。还好,她已经把其他丫鬟都给支开了。
王夫人忙转了话题,苦口婆心的说道,“宝玉,如今你也长进了,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些了。家中艰难,你走的时候便知道了。如今只是变得坏了,没有变得好了。这两府要维持下来,要多少银子?偏如今,你父亲,到你珍大哥,到你琏二哥,没有一个官位大的,偏这么多年,又分出去了不少庄子田产,没有宫中有个大姑娘帮忖一二,让你父亲,日后也让你,让兰儿谋个出身,可怎么是好?这份银子是断不能少的!偏你这个缺心眼的孩子,也不知道帮忖帮忖。”
这是宝玉长了这么大,王夫人第一次和他说起府中的事物,第一次,把他当做一个长大了的,可以帮助府里了的孩子来说话。但是宝玉本来就不期待这个,此时听王夫人这样说,也并不觉得高兴。
他知道,现在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表一番心意,表明自己不需要姐姐的帮忖,功名之事,他和贾兰两人应该靠自己的努力。
虽然这不能让母亲从此不再为了姐姐在宫中的事情上下打点,但也好歹能够过了这一关。
可惜的是,知道是知道,宝玉却说不出这话来。
他又不习惯顶撞母亲,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不说话。这种沉默是金的态度,自然可以划归到“消极反抗”的范畴中去。
王夫人也知道这个,更是怒气冲天。平时他父亲让他好好读书的时候,宝玉好歹还会诺诺连声——便是回去照常,也会应上几声的!如今竟敢这样了!
只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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