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第3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反,有一个人用一个草篮把特丽莎送给了他。假如后来他又碰到了那位意味着自己的一半的
女郎,那又怎么办呢?他更衷爱哪一位?来自草篮的女子,还是来自柏拉图假说的女子?

 他试图想象,自己与那梦中女子生活在理想的世界里,他看见在他们理想房舍敞开的窗
前,特丽莎孤零零地一个人走过,停下来朝他打望,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哀。他受不了她的
那一瞥,又一次感到她的痛楚痛在自己心里,又一次被同情所折磨,深深地沉入特丽莎的灵
魂。他从窗子里跳出去,但她苦涩地要他呆在他感觉快乐的地方,做出那些唐突、生硬的动
作,使他烦闷不快。他抓住对方那双紧张的手,压在自己的双手之间使它们镇定。他知道,
眼下以及将来,他将抛弃快乐的房舍,眼下以及将来,他将放弃他的天堂和梦中女郎,他将
背叛他爱情的“非如此不可”,伴随特丽莎离去,伴随那六个偶然性所生下来的女人。

 他一直坐在床上,看着躺在身旁的这位女人,在睡梦中还抓着他的手。他觉出一种对她
无法言表的爱。这一刻她一定睡得不沉,因为她睁开了双眼,用疑虑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在看什么呢?”她问。

 他知道不该弄醒她,应该哄她继续睡觉。他试图作出一种回答,往她脑子里种下一种新
的梦境。

 “我在看星星。”他说。

 “不要说你在看星星了,你骗我。你在往下看。”

 “那是因为我们在飞机上,星星在我们下面。”

 “哦,飞机上。”特丽莎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随后又昏昏欲睡。托马斯知道,特丽莎
正从飞机的圆形窗户往外看,飞机正在群星之上高高飞翔。

摘自黄金书屋
下一页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 
六、伟大的进军
                 l

 直到1980年,我们才从《星期天时报》上读到了斯大林的儿子、雅可夫的死因。他在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德国人俘虏,与一群英国军官关在一起,并共用一个厕所。英国军官
不满意斯大林的儿子把厕所并得又臭又乱的恶习,不满意他们的厕所被大便弄得很脏,尽管
这是世界上最有权力者的儿子的大便。他们提醒他注意此事,把他惹火了。他们一而再、再
而三地提醒他注意,让他把厕所弄干净。他发怒,吵架,动武,最后诉诸集中营的长官,希
望长官主持公道。但那位高傲的德国人拒绝谈论大便的问题。斯大林的儿子不能忍受这种耻
辱,用最吓人的俄国脏话破口大骂,飞身扑向环绕着集中营的铁丝电网。他扑中了,身体被
钉在电网上,再也不会把英国人的厕所弄脏了。

                 2

 斯大林的儿子有一段艰难岁月。所有的证据表明,他父亲杀害了给他生这个孩子的女
人。于是,小斯大林既是上帝的儿子(因为他父亲被尊崇得如同上帝),又是上帝的弃儿。人
们从两重意义上都怕他:他加害于人,可以是因为震怒(毕竟,他是斯大林的儿子),也可以
是出于喜爱(父亲会惩罚弃儿的朋友从而达到惩罚他的目的),

 遗弃和特权,幸福与痛苦——没有谁比雅可夫感受得更具体,这对立的两面是如何交
替,从人类存在的一极到另外一极,其间距离是如何短促。

 战争一开始,他成了德国人的阶下囚,另一些囚徒属于冷漠傲岸和不可理解的民族,总
是出自内心地排斥他,指责他的肮脏。他,作为肩负着最高级戏剧性的人,能忍受这种不是
为了崇高的东西(上帝与天使范围内的东西),而是为了大便的评判么?难道最高级与最低级
的戏剧是如此令人晕眩地逼近么?

 令人晕眩之近?太近会引起晕眩?

 会的。当北极近到可以触到南极,地球便消失了,人会发现自己坠入真空,头会旋转,
导致他倒下。

 如果遭受遗弃与享有特权是一回事,毫无二致,如果崇高与低贱之间没有区别,如果上
帝的儿子能忍受事关大便的评判,那么人类存在便失去了其空间度向,成为了不可承受的
轻。当斯大林的儿子朝电网跑去,将自己的身体投向电网时,这架电网在失去度向的世界里
被无边无际的轻所承托,象天平的秤盘,遗憾可悲地升向空中。

 斯大林的儿子为大便献出了生命。但是为大便而死并非无谓牺牲。那些为了向东方扩充
领土而献身的德国人,那些为了向西方扩展权势而丧命的俄国人——是的,他们为某种愚昧
的东西而死,死得既无意义,也不正当。在这次战争总的愚蠢中,斯大林儿子的死是唯一杰
出的形而上之死。

                 3

 我小的时候,曾翻阅过专给孩子们看的那种《旧约全书》,书上有多雷的木刻插画。我
看见上帝站在云上,是个有鼻子有眼还有长胡须的老人。我总是想,如果他有嘴,就得吃东
西,如果他吃东西,就得有肠子。这种想法总使我害怕。尽管我出生于一个不太信宗教的家
庭,我感到有关神的肠子的想法是在褒渎神明。

 我,一个没有受过任何神学训导的孩子,很自然,会抓住上帝与大便不能共存这个事
实,来怀疑基督教人类学中的基本论点。就是说,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吗?二者必居其
一: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上帝就有肠子!——或者说上帝没有肠子,人就不象他。

 古老的诺斯替教与我五岁时的想法是一致的。早在二世纪,伟大的诺斯替教派大师瓦伦
廷解决了这个该死的两难推理,声称:“基督能吃能喝,但不排粪。”

 与其说粪便是邪恶的,倒不如它是—个麻烦的神学问题。自从上帝给人以自由,如果需
要的话我们可以接受这种观念:他无须对人的罪过负责,然而作为人的创造者,他对人的粪
便应负完全的责任。

                  4

 到第四世纪,圣哲罗姆完全否定了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做爱的说法。另一方面,九世
纪伟大的神学家埃里金纳则接受这一观点,并且还相信,亚当的男性器官只要主人愿意,就
可以象臂或腿一样举起。我们不能将这一设想,当作男人害怕阳萎的寻常旧梦而随意打发。
埃里金纳的观点有不同的意义。如果认为靠简单命令的方式就可以使阴茎勃举,阴茎的勃举
不是由于我们亢奋,而是我们的命令使然,那么世界上就没有性亢奋的位置。这位伟大的神
学家发现与天堂不能共存的,并非性交及其随之而来的愉悦,他发现与天堂不能共存的是性
亢奋。记住:天堂里有愉悦,但没有亢奋。

 埃里金纳的论点抓住了有关粪便助神学辩解要害。只要人获准留在天堂,他或者(象瓦
伦廷的耶稣)根本不排粪,或者(看来更有可能)不把粪便看成令人反感的东西。直到上帝把
人逐出天堂,他才使人对粪便感到厌恶。人才开始遮羞,才开始揭开面罩,被一道强光照花
双眼。于是,紧接着厌恶感的取得,人的生活中又引进了性亢奋。如果没有粪便(从这个词
的原义和比喻意义来看),就不会有我们所知道的性爱,以及伴随而来的心跳加快、两眼昏
花。

 在我小说的第三章里,我讲到了萨宾娜半裸着身子,头上戴着圆顶礼帽,同穿戴整齐的
托马斯站在一起。当时我有些事没来得及提到。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因为她的自我亵渎
而亢奋。她忽发奇想,似乎看到托马斯戴着圆顶礼帽,正使自己坐在抽水马桶上并看着自己
排粪。她的心突然剧跳起来,几近昏晕的边缘。她把托马斯拖倒在地毯上,立刻发出了性高
潮的叫喊。

                  5

 有些人相信世界是上帝创造的,有些人认为世界乃自然生成,这两种人之间的争论涉及
到一些超越我们理智和经验的现象。更为现实的倒是这条界线,区分着两类人,后者怀疑人
的生命是受赐的(不论如何赐予,以及由谁来赐予),前者却毫无保留地接受赐予观点。

 在欧洲所有宗教和政治的信仰后面,我们都可以找到《创世纪》第一章,它告诉我们,
世界的创造是合理的,人类的存在是美好的,我们因此才得以繁衍。让我们把这种基本信念
称为无条件认同生命存在。

 直到最近,“大粪(Shit)”这个词才以“s……”的形式出现在印刷品中,这个事实与
道德上的考虑毫无关系。你毕竟不能说大粪是不道德的!对大粪的反对是形而上的。每天排
出大粪的程序,就是创世说不可接受的每天的证据。二者必居其一:或者大粪是可以接受的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把你锁在卫生间里!),或者,我们就是被一种不可接受的方式所造
就。

 那么,无条件认同生命存在的美学理想,必然是这样一个世界,在那里,大粪被否定,
每个人都做出这事根本不存在的样子。这种美学理想可称为“媚俗作态”。

 “kiscll”是个德国词,产生于伤感的十九世纪的中期,后来进入了所有的西方语言。
经过人们的反复运用,它形而上的初始含义便渐渐淹没了:不论是从大粪的原义还是从比喻
意义上来说,媚俗就是对大粪的绝对否定;媚俗就是制定人类生存中一个基本不能接受的范
围,并排拒来自它这个范围内的一切。

                 6

 萨宾娜对国家当局最初的内心反感,与其说是具有道德性,还不如说带有美学性。她倒
不怎么反感当局管辖下的丑陋(把荒废的城堡变成牛栏),却厌恶当局企图戴上美的假面具—
—换句话来说,就是当局的媚俗作态。当局媚俗作态的样板就是称为“五一节”的庆典。

 她看见过这种庆典游行,是在人们依然有热情或依然尽力装出热情的年代。女人们穿上
红色、白色以及蓝色的衣裙,游行者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