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中,有四辆消防车陆续从对面车道驶过。没有鸣笛,它们应该是救完火回来了吧。
“不知道哪里发生火灾了呢。”
松下悠闲地说着,在倒后镜里目送消防车的远去。
河濑和松下并排坐在北海道支社的接待室里。呆在房间里挺冷的,弄湿了的脚更是冰冷。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消防车光顾过的,正是投宿的旅馆。元凶是昨晚闹到很晚的隔壁房间,那没礼貌的客人们没处理好的烟头造成了火宅。
虽然烧掉的是一部分起火的房间,但是因为消防车的水炮冲破了玻璃,周围的房间也被水浸了。紧挨着的河濑他们的房间就更不用说了。
原本想给他们找别的住宿点,可是这段时间刚好又有祭奠,住宿的地方都被挤爆了。被告知可以睡在食堂,从湿漉漉的房间里拿出行李跑过去,那里已经被二十个左右的客人捷足先登了。而且被子还不够,旅店的人通知,让人叠着几个坐垫将就一晚。
就在他们提着湿湿的行李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田口打来了电话。他也听说了旅馆火宅的事,河濑描述了一下情况,他回答:“在那里没办法安心吧?我们想办法搞定你们的住宿,请你们先来一下支社再作打算吧。”河濑跟他说住宿的地方都人满为患了,对方却反复强调“没问题的”。可能是打算让他们住在职工宿舍之类的地方吧。反正再怎么古老的设备都好过这里,于是他们离开了旅馆。
“行李全都湿掉了吧。”
田口惋惜地盯着河濑脚边那装在塑料袋里的公事包。
“真是,完全不能相信啊。”
松下愤慨地握紧双手。因为他把自费的电脑扔在房间里,现在可是给它洗了个漂亮澡了。就算把它烘干,这种精密电子产品也不可能复活了。河濑的电脑是随身携带的,算是逃过大难。
电话铃响了。田口说着“是社长打来的,我先离开一下”,走出了办公室。一旦剩下他们两人,松下就跟河濑咬耳朵:“今天晚上,我们怎么办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田口先生肯定是有了打算才叫我们来的吧。”
枯等了十五分钟左右吧,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猛地被推开了。
“我们准备的旅馆遇上这种事,真是对不住你们。”
男人面对着河濑和松下深深地低下了头。应该是听说了他们的情况,慌慌张张地赶过来的吧。河濑在小料理屋面前跟男人分别的时候才想过,这次总不会再跟他碰面了吧,在回东京的辞别之前。所以现在这个几小时后的会面,让他顿感讽刺。
“请不要道歉,这不是谁的错。”
即使那样,男人还是数度低头说着“非常的抱歉”。
“我听田口说了事情的大概。今晚你们的住宿问题……因为搞活动,附近已经没有空房了。……真是对不起,不介意的话,你们分别住我和田口的家吧?”
对于完全没有料想过的发展,河濑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
“但、但是……还打搅到府上的话,会不会增添麻烦……”
先把动摇抛开,嘴里冒出的是成年人的造辞。
“这种事态下,请不要顾虑那么多了。我是认为两个人住在一起会比较好,可惜田口家也来了一大班朋友,棉被挺紧张的。我家也只有一床备用的被子。那么就让松下君住我家,河濑君去田口家,可以么?”
河濑之前还以为他会让自己住他的家,现在可安心了。就在他抚心口的那个电光火石间,内心呐喊起来:“不对!有情况!”为什么这男人没选自己,反而安排松下住他家呢?
“如果满意这个安排的话,我们就尽快动身吧。行李都被水浸了,替换的内衣裤之类的必需品都要购置一下。这里和市中心不同,便利店在凌晨十二点就关了。”
“那走吧。”松下说着,提着行李站了起来。男人和田口都将这个动作视作默认了安排,一起向门口走去。自己还没答应说要“打扰了”,可是也想不到阻止的理由。
离开接待室,他们走在微暗安静的过道上。只有脚步声在回荡,没有谁开口说话。因为体谅到行李很重,两人请河濑他们留在工场门口等待,去停车场取车。
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后,松下双手往后一伸,“嗯~”地伸了个懒腰。
“能住到家里,真是幸运呢。出了一身的汗,我也想洗个澡哇。”
“啊啊。”
河濑将浸了水变重的行李放到台阶上。
“虽然单独和支社长呆在一起感觉有点糟糕啦。你不觉得他给人一种家里一点灰尘都没有的印象吗。”
被分到他家的又不是自己,交对方处理就好了。可是河濑心里总有疙瘩。那男人选择松下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比如说又像在后巷里的那一次,被自己打飞。他是在警戒着这个吗?
想象了一下那男人骑在松下身上的场景,河濑心里发寒。这后辈玩过足球,浑身就剩体力了。只要他想,不止是把男人打趴下吧。六年前的自己也有踢飞男人的能力,只是想得到调动的机会才没有那样做罢了。
“河濑先生~你的脸色好恐怖啊。”
“呃……没事……”
想太多了。他看上松下充其量是自己的推测。那男人也活到一定岁数了,不会像以前那样随便发情了吧。
伴随着排气管的响声,光束划破了黑暗的道路。两辆车快速在身边停下。
松下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男人的车子。
“咦,怎么了?”
回过神来,河濑已经抓住了松下的手。
“呃,没事。”
一松手,松下走向了男人。河濑看到这个光景,有种眼睁睁看着他被不明正体的东西逐渐吞噬的错觉。
“喂,等等!”
不止松下,下了车的男人和田口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了。
“呃……你,还是去田口先生的家住吧。”
松下歪着头回答:“可以啊~”田口也听到了:“这样说来,社长说过同河濑先生在一个部门工作过呢。”他非常干脆地接纳了。
“那,河濑先生来我……”
“我想……”河濑盖过了男人的声音。
“我……我不能住在办公室吗?”
田口提高声音“咦”了一声。
“这次受了你们那么多的关照,再增添大家的麻烦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只是口头上的推辞,把它当真了的田口向前一步说道:“怎么会,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协助本社的工作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只要忍耐一个晚上,我们可以确保明天的住宿……”
“我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松下你,快过去田口先生那边。”
河濑推着后辈的背脊。
“怎么这样啊。前辈你不去的话,我也要睡在办公室啦~”
松下丢人的喊叫起来。
“好了啦。”
河濑很不耐烦这个撒娇的家伙,“实际上……”男人也加入了对话中。
“我们公司为了环保,除了需要二十四小时工作的冷冻仓库,其他地方都切了电闸呢。办公室的灯也开不了,没有电筒的话连厕所都去不了的。”
“这样说……”
这里不能住人的意思。田口一直注视着压着下巴,微微倾首思考的男人。
本来决定好分别住进别人家,现在因为自己的任性让事情变得麻烦,在这种气氛里河濑有点呆不下去。
“田口君,你家能再住下两个人吗?”
对于男人的提问,“嗯……”田口小小声地说。
“也不是住不下了,就是没有被子……”
“那我把自己家那床被子带过去吧。”
“社长您的家和我家在反方向嘛。”
“没关系的。”
“可是来回都要花一个小时吧。”
河濑也知道这给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两手紧捏着。那件事过去了,和现在无关。虽然还有搞不清的地方,现在可不是扭扭捏捏的时候。
“……对不起,我还是到支社长的府上打搅一晚吧?”
河濑的话让田口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决定下来以后,松下快步走到田口的车边,坐进了四驱的助手席。
嘴上说去,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想去男人的家。不想只剩下他们两个。早知道变成这样,在被烧了的旅馆呆一夜还好上千万倍。
男人驾驶的是黑色的国产桑塔。河濑打开车后座左侧的大门,无语了。想和那人保持一点距离,可是这座位堆满了箱子啊塑胶布啊乱七八糟的,一层叠一层,想塞一个人进去简直是开玩笑。
“你能不能坐到前面去呢?”
不惜整理这堆垃圾都要坐到后座的话也太露骨了,河濑只好坐到助手席上。车里漂浮着淡淡的烟草味。往柔软得过头的座位上一坐,河濑伸脚的同时脚边沙啦沙啦的发出响声。
“东西到处都是,你别在意。”
河濑把不知什么鬼的东西踢到深处,将自己的行李放到了脚边。在他绑好安全带之前,桑塔慢慢地开动了。
支社的工场建在小高地上,现在两台车缓缓地驶下坡。道路是两车道式的,却完全不见迎面有车来。
“不好意思,能不能将我送回旅馆?”
“火灾的那个旅馆吗?”男人问。
“是的。”
“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那?”
“那里的饭堂开放给没有地方住的客人,我想在那边过夜。”
“都退房了,还要回去吗?”
男人说得没错。田口打电话说来接人之后,他们就退房了。店家也只收了到前天为止的房租,多余的钱也还给了他们。
“这样会不会太厚脸皮了点呢?”
被人踩到痛处,河濑顿时失语。在斜坡的末端,田口的四驱往右,男人的桑塔向左,分开了。四驱消失得干干净净的瞬间,河濑整颗心猛地缩成一团。
“就一个晚上,你能不能忍耐一下呢?”
男人安慰的话让河濑确信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在抗拒。他……明白得很。想要忘掉的六年前的记忆复苏了。强迫的性爱,后巷的车祸……他们之间隔着个最糟糕的修罗场,说不定现在,能平和地坐在车里本身才是奇怪的。
不想跟他说话,不想和他有交集。不要看旁边吧。河濑打定主意将视线移向玻璃窗。男人也没有跟他说话。车里的气氛一触即发,周围仿佛布满了名为紧张的细线。
车在只有路灯的寂寞马路上飞驰着。无意识中动了动的右脚踩到了什么东西,啪嗒的一声响。虽然太黑看不见是什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