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室里塞了那个男的,河濑就在脱衣室把衣服换了。虽然很在意昨天穿的衬衣会不会有汗臭,不过有也没办法,照穿。穿好后他又退回卫生间就着镜子检查了下自己的上半身。
“我觉得,穿普通装束就好了。”
后面传来搭话的声音,让河濑僵直了。
“因为今天只是坐车里罢了。”
他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了?会不会偷窥自己穿衣服呢……恶心。河濑迅速地离开脱衣室,把起居室里的行李胡乱一卷逃到了外面。 庭院很小。与相邻的房子之间有着低低的篱笆。在那之下是用砖头围成的花坛,小小的花朵在那里开放着,不知是专门种的或只是杂草。
凉衣台的高度非常低,上面的竹竿已经腐烂掉了。河濑想起男人是回北海道照顾祖母的传闻。可在这个脏乱的家,实在没有除了男人以外的人生活过的气息。
虽然日晒当顶,吹来的风却是干燥的。踏进背阴处,还会觉得冷。在庭院走了一阵,河濑饿了。看看表,十二点。他从车里拿出昨晚买的面包和茶,准备在院子里将它们解决掉,坐在砖头上打开面包袋子时,一阵阵海浪的声音传过来。海就在很近的地方。
他走出房子前那条小道,发现其实在邻屋对面就是堤坝。昨天因为太暗了才没发现。堤坝边还有可以上下的阶梯。
水泥做的阶梯有些年头了,表面发黑,长时间的风化将它的尖角磨得圆滑。河濑一口气登上去,一看海面……真广阔。
白……呃,灰色的沙滩放眼望过去没有尽头。尽管天气很好,海面却总给人一种暗色的感觉。河濑在横滨的海岸边长大,可是北海道的海与横滨的不同,看起来灰蒙蒙的。……又或者纯粹是因为这里靠北,所以自己才在这里无故强说愁吧。
河濑一把坐在堤坝上,边吃面包边看海。明明那么大的一个海,沙滩上却一个人都没有。附近只有男人和他对面这两家房子,堤坝这边则是葱葱郁郁的杂树林,一直延伸到远处。
壮阔的海带来海风特有的香味,让人心情舒畅。只是天地间只有海风和波浪的声音,就似乎自己一人被所有的一切留下了,有种寂寞的感觉。
“河濑君。”
他回头,男人就在身后站着。银丝混杂的头发被整理得很好,身穿颜色明朗又整洁的衬衣,西裤也非常的符合体型。和那个住在脏乱的家里,还只穿着一件衬衣就开始大扫除的人相比,简直是异世界来的生物一样。
“人类,真是瞬变万化呢。”
“瞬变万化?”男人想不通似的歪了歪头。
“只要穿上衣服,就完全看不出是住在那种垃圾空间的人一样。”
明明是挪揄,男人却微笑了。
“那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了。只要外观上没什么问题,那么人对很多东西都会视而不见。所以我才这样拟态下去啊。”
强劲的风吹着,男人的头发也被吹乱了。在日光下白色的发丝像是透明的一般。
“如果说对外是拟态的话,那么那个家就是你的本性吗?”
男人发出一阵噪音般的笑声。
“你真是有趣。”
“哪里有趣了?”
男人用右手食指贴着面颊。
“要我说明我所感觉到的有趣会很花时间,就算说了我也不清楚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连你在说的啥都不明白。”
“从前我就觉得你的那种,普通的感觉非常的不错。”
像是逻辑相对,但又毫无联系的对话。就算说下去,也不会有终点,根本得不出结论。
“虽然有点早,不过能不能现在出发呢?遇上点麻烦事了。”
“麻烦事?”
“上车再说吧。”
男人先下了堤坝。河濑也跟着上了车。刚在助手席上坐好,男人就一言不发地开动了引擎。
从堤坝上看见的海是一种暗淡的蓝色,从车窗看过去的海水,跟那个毫无二致。 田口在社长室里一直低头说着抱歉。他的右手从肘部到手腕都包着绷带,那白色非常的惹眼,看着就很痛。
昨天晚上他在照顾醉酒亲戚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在走廊,右臂还狠狠地撞到了地板。过了很久痛楚都散不去,他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前臂的骨头裂开了。
惯用手出了问题,理所当然的,摊位的帐篷布置、驾车之类的事情都做不了,就连贩卖都很勉强。从结论来说就是失去了劳动力。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责怪受了伤的本人。更何况让支社的人随时候命帮忙这件事本身就是破格的待遇了。
田口用左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今天虽然花伦会来,但根本那孩子,我只安排她昨天来干活而已。三个人干活的话,虽然不是说干不了,但肯定很辛苦。”
昨天除了那个做社长的男人,一共有五个人全勤工作,今天一口气去掉了两个劳动力,实在是让人心痛。
“干脆,取消调味料的贩卖吧?”
男人决断的说。
“这我也想过……”
田口小声地说道。
“我们公司给活动主办送出的申请是贩卖类的,所以主角好歹还是在那边。如果只是收集问卷的话,说不定会埋下什么隐患,因此我认为短时间内贩卖那块都不能少。如果有谁,能代替我跟随两位一起过去会场就好了……”
这是个在连休举行的活动,公司都在休假,职员们也会有各自的安排。而且加上摇过夜,得在下一个场地耗费两天的时间。不难想象,要找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田口下了什么决心似地抬起头来。
“果然还是让我去吧。虽然能做的有限,不过左手还能用,贩卖之类的多少能帮上忙。”
“你去休息会比较好吧?”
“可是社长……”
男人轻轻拍了拍困惑到极点的田口。
“我代替你跟他们一起去怎样?”
让支社长亲自去帮本社来的小员工收集问卷,真是前所未闻。虽然昨天他也有来帮忙,但那性质不同。今天很明显已经把他当作“战斗力”来期待。
“连休我也没有什么打算,反正空闲嘛。”
“可、可是呢,那个,让社长亲自来……”
田口非常可怜地动摇了。
“那个,有很多规条……或者说……”
男人笑了。
“你也会在意一些很无聊的东西啊。有劳动力的人就贡献劳动力嘛。举行活动的地方是根白町吧。中途那驹木的灯台我也好久没去了,想去那边看看呢。如果没有这次的契机,很难提起去的劲头。”
谁也说不出“那就按您说的那样做吧”这种话。男人因为这三人的沉默,歪了歪头。
“我很没用吗?”
“啊,不是,绝对不是因为这样。对吧,河濑先生。”
田口扔话头过来,河濑只能回答“呃,啊,嗯。”
“……在那边只需住一晚吧?一个晚上的话,准备内衣和衬衫的替换就好了。那样的话,拿公司里的备用走就行。”
男人对着河濑和松下微笑着说“可能帮不了什么,不过请多指教。”
下午两点之前,花伦开着小型货车来了,上面装着帐篷用的骨架、防水布、椅子、贩卖用的桌子,还有印了公司名字的旗子。车后部剩余的空间拿来装调味料的纸箱,试作品的样本,塞到后来,拿来做赠品的零食袋已经完全找不到空间来塞,最后只能堆到车的载人后座上。
于是就需要驾驶两台车子。河濑本来是想开卡车和他们借来的社用车过去,结果男人说了一句“我想开自己的车”,所以社用车上的货物就转移到了男人的车上。
松下往男人的车跑去,河濑则坐上了轻型货车的助手席。
男人的车先出发,后面跟上货车,刚开始两台车是前后并排的走,后来货车要停信号灯,因此就失去了男人那台车的踪影。
花伦平时应该是跟着田口混的。他似乎对市中心很有兴趣的样子,很热心地问了许多有关本社工作的事情。当他知道河濑和他同岁之后,就毫无顾忌地问他“那边的女人,果然会漂亮很多吧”。当河濑回答“漂亮是漂亮,跟她们交往的话会很花钱啊”之后,他突然就沉默下来。
道路两旁那树林的树叶像火一般燃烧着,刚开始的确很夺人眼球,可慢慢的它们就成了只会不断延续的绿色铁壁了。货车上音响部分坏了,既不能听歌也不能听广播。太过无聊的河濑装着毫不在意地问道:“支社长,是怎样的一个人?”
“怎么了?”
花伦奇怪地反问。
“那个人,我觉得他有点怪。”
河濑的脑袋里浮现出垃圾空间,还有在不停收拾着的男人那悲惨的模样。花伦“嗯——”了一声。
“说他怪的话,又真挺怪的。我认识以前的社长,当时他还不是这样开朗的人。”
也许路程太过单调,花伦啪啪啪地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
“因为是当地人吧,他待人很亲切又好接近。高一之前社长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呢。后来因为双亲工作的关系上京……过了多少年呢,外祖母的身体状况变差,好像是为了照顾她才回来的。”
虽然河濑已经听过一遍,他还是装作初次听到一样附和道“真是孝子呢。”
“但是在社长回来之前,因为事故的原因进了几个月医院呢。那段期间外祖母好像就去世了。”
一刹那,河濑觉得时间停止了,但很快声音和时间一同回来,他盯着膝盖上紧握的双手。交通事故后那三个月的入院。那个男人没办法服侍年老力衰的外祖母……是他的错?
“我很看好社长,而且在员工里社长的fans也很多呢。又不会摆谱,是真的为了员工们着想。只是……”
花伦的话断了。
“只是……什么?”
“社长他怎么说呢……轻浮……?”
明明是自己说的,花伦又“不对、不对”地否定自己。
“不是轻浮……嗯,应该说是有种仙人的感觉吗。”
“这样就更难明白了。”
河濑苦笑完,花伦就敲着方向盘说“啊啊,那个!”
“以霞为食的,某种植物系之类的……”
威胁别人发生性关系,住在那种老鼠都会做窝的家,有着怪味的男人,跟花伦想象中以霞为食的仙人模样,完全对不上。他应该只看到那个男人称为“拟态”的部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只知道“拟态”的那个部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喂。”
“我想花伦君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