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最好的窝一定是大黑的,有了最肥的鼠肉也是他咬第一口。他总是对靠近他的公猫发出警告,那意思好像在说:嘿,想跟我争位吗?走开!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四肢不稳的的小猫仔,大黑倒没什么太大兴趣。只是偶尔警告我们不要靠近草地边缘的铁栅栏。据说从前有一任猫族首领曾越过那生了锈的栅栏,之后再没回来。有的猫儿说他在和叫做“人”的野兽英勇搏斗时,壮烈牺牲了;有的说他被那些野兽们活生生剥了皮,血淋淋地煮在滚烫的辣油锅里;而有个流浪猫证实说他确实被逮到了,只是被当作宠物圈养了起来,过着可耻的生活。众猫们为之愤怒,再次赶走了那只流浪猫,后来那可怜的猫再没有出现过……猫儿们普遍认可第一种说法。传说那是只英雄猫,是纯白色皮毛的“白猫王子”;传说他一生只爱过一只母猫;传说他是我父亲。    
一只不会捉老鼠的猫(2)
大黑那么霸道,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别的公猫站出来反对他。后来我发现一些神秘的猫儿常常与大黑在月下交头接耳,甚至共分鼠肉。我渐渐长大了,发现的事越来越多,而麻烦也越来越多。 在我学会思考的同时,我必须学会逮老鼠。 成年猫们为了训练我们逮老鼠,经常把老鼠逼入死角,之后让我们扑上去杀死它们,以训练我们某种必要的技能。 没想到,这个残酷的游戏,是噩梦的开始。 就在那一夜,寒月当空,所有的猫儿们异常兴奋。而月光却照得我发冷。 撕杀、搏斗、挣扎、嚎叫……终于,大黑领着一群成年公猫们把七八只丑得要命的大老鼠逼入了墙角。我小心地跟在他们后面。然而不知不觉中,一刹那,我们暴露在成年猫和耗子之间。显然是他们故意让道给我们幼猫的。小黑他们一下子涌向脏兮兮的老鼠,扑倒了一只又一只,与它们打成一团,从那里不断传出尖得刺耳的“吱——”声!我愣住了,不为别的,只因为那肮脏的老鼠是我的噩梦——我想起那张脸! “喵——呜!” 大黑突然在我背后冲我这么一吼,我吓了一跳,一瞬间毛骨悚然!仿佛我的灵魂被吓出了体外。身后的成年猫也发出低沉的愤怒声,催促我去逮老鼠……我朝前望去,耗子们蜷缩在一起,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是啊,那些可怜的家伙又有什么可怕呢?可是那黑硬的长毛,令人作呕的体味……我怎么偏偏畏惧这种东西!我的爪子紧紧缩进肉掌深处,就像我从未长过尖利的爪子。而来自身后的压力,仿佛千万把尖刀一样直逼过来,好像已经碰到了我的毛儿!我的心跳个不停,成年猫们威胁地瞪着我,大黑的嘴龇到了耳根儿,就连温柔的母亲也发出愤怒的低吼。我只好象征性地朝前蹭了几步。被抓住的老鼠大多咽了气儿,那一刻,黑色的血像小溪一样从猫爪下溢出,湿润了那可恶老鼠的硬毛。 我仿佛已赤裸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腿霎时没了感觉,软得如同猫毛,怎么都不听使唤。最后我瘫在地上,直到大脑停止了思考。 是母亲把我舔醒的。虽然感觉仍然温暖,但她的眼睛再不那么美了,有一点严肃,而更多的,是失望,我想。我很想解释,可很久没吃东西了,光是呼吸就几乎耗尽我全部力气,没有精力去说话。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他们也不会原谅我的。连妈妈都这样了。我将成为或者已经成为一只不受欢迎的,不会捉老鼠的猫。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我还活着,当然这也是最痛苦的事。就这样,爱我的人开始恨我,我爱的人离开了我,我的快乐时光结束了。 也许我的出生本身就是个错误。 妈妈,我知道,你恨我,对吗? 三 失宠的我和诗人猫 我渐渐长大了,白天需要更多的时间睡觉。夜在我的世界里显得越来越重要了。 不止一次,我怀疑猫族有秘密。而且这一系列的神秘活动均发生在晚上。黑夜,没有月亮的世界,无色无味。 有只很丑的猫,黑白相间。他的脸好像被毁了容,嘴巴大得出奇,嘴角又像是划了道大口子,一直咧到耳根,像是永远在笑——诡秘的笑;露出的牙极其尖锐;可能由于嘴大的关系吧,笑脸猫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正是这极细的缝隙,使你永远也不可能猜到他在看谁。 他和大黑的关系令人琢磨不透。这只猫没见有什么本事,也不参加任何捕鼠活动,可是大黑却总是分给他很多食物。这又是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 其实不止笑脸猫,参与其中的还有其他成年猫。有的是面相凶狠的公猫,有的是体态丰满的母猫。他们围绕着大黑,不许任何猫靠近,像是一个神秘团体。 有受宠的就有失宠的,有成功的就有失败的,有吃香的就有吃屎的。 猫族有着严格的进餐制度。一块被充公的大火腿,大黑先吃,并且会吞掉很大一块。之后就轮到那些笑脸猫们吃,等他们吃完,剩下的已不多。然后普通猫儿再撕走一些,母猫们带回家里喂幼仔。当只剩下一些骨头或者残汤留在地上,那些失败者才畏畏缩缩地出来舔。其中大多不属于我们的猫族,而是来自四方的流浪猫。但是有一位,确实属于我们族,他是只忧郁的诗人猫。我之所以称他忧郁猫,大概是因为他满脸的皱纹和悲哀的口气——你总能听到他说:“唉,真悲哀!”或者“哦,太伤感了……”他也常说陆地、大海什么的,反正鬼知道他说什么。 我看不清他的底色。他身上粘了太多的脏东西,掩盖了毛色。这只灰不溜丢的猫与其他成年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眉毛皱巴巴的,胡子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他没有其他公猫们的油亮的皮毛,也没有他们那般强健的肌肉——不,应该说他根本没有肉,简直是杂乱的灰皮毛包着干瘦的骨头。我不敢看他的肚子,竟然是空洞的!可是我没法不接近他,因为我也是一个失败者。 我的同胞胎们将肉吃光,根本没剩下我的份儿。我们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为了活着,我不得不加入“失败者”的行列。我们用冰冷的鼻子试着嗅出空气中残留的一丝香味,然后寻找食物。 我常常舔着放过肉的地面,幻想着肉的存在。    
一只不会捉老鼠的猫(3)
“唉……”这是他的声音,他总是在抱怨。 “可怜的孩子!”他忧郁地看着我。我看看他,没有说什么。他用沙哑的哭腔继续说:“世界是黑暗的,别指望理解和公平。孤独的月亮丢了她的影子,可怜的星星只好留在夜空。唉,没什么比这更悲伤了!” 于是我不再孤独了。我更喜欢深夜。 当两个失败者在一起时,他们往往是最好的朋友。虽然他的话我听不懂,但是我心中却有一种找到“知音” 的感觉。 我也曾试着与他交流,和他成为像小黑那样的好朋友。一次,在我们这些流浪猫儿觅食时,我问他:“先生,您喜欢哪种颜色?” 他以他惯有的悲腔说:“唉唉,究竟什么是颜色呢?”他嗅了嗅残留着水痕的地面说,“灰?白?还是黑?呵,真是匪夷所思!” 我怔了一会儿,无奈地继续闻着空气。 以后的多少个夜晚,我独自坐在月下,耳边回响着诗人猫不停的唠叨。我不想回家,不愿看见兄弟姐妹那鄙视的样子,更不想看见母亲的表情——尽管那是我所崇拜过的,可一样会令我痛心——就当她从未生过我吧! 小黑失踪了。 当然,他可能根本不曾存在过。我确实找不到他了。黑夜,第一次使我感到不安。我的心剧烈地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不祥的感觉笼罩着整个猫群。猫儿们像往常那样觅食,或者呆呆地发愣,或者梳理自己的毛儿,或者在月下交换着秘密。我是否被感染上了诗人猫的忧郁?为什么我的爪子在颤抖?哦,别瞎想了,坚强些,我是猫! 可是凶兆愈发明显了。几天之后,那条我童年常去游玩的小溪神奇地消失了。母亲曾与几只猫顺着水痕探过去,竟没了音讯。 我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感觉。 四 钢兽吞没了我的家 一声巨响使我从梦中惊醒。 铁爪从天而降,无情地抓起了整片草地,掀起的泥土像碾碎的骨粉,飘散在空中,一只钢兽张着大嘴,吞没了我的家。一群野兽扛着铁器,叫嚷着蹂躏着我的乐土。我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猫族就不复存在了。野兽们疯狂地砍树,夯地,践踏着遍地的野花。它们无恶不作,还拎起我的妹妹们大笑。它们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惊恐的我们,垂涎三尺,粗黑的魔爪伸向我们——这时我才明白——传说中的人来了!!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老鼠,是人! 我大概明白英雄猫是怎么死的了。我也可以想像母亲是怎样被它们扼杀。我甚至看到了我的死亡。 其中,有一个人看到了我,它贪婪的眼睛与我对视的一刹那,我浑身犹如被电击了一下。它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嘴角带着恐怖的微笑,爪子慢慢地伸向了我。人的爪子虽然并不尖利,却大的足够捏碎我三个头!那人的五指充满了我所有视线,就像出生时我见到那只老鼠时的场景一样——啊,我要死了!妈妈! 世界顿时没了声音,没了叫嚣,没了心跳。就在它要碰到我的白毛的一刹那,我沉睡的爪子突然觉醒,迅速从肉掌里飞出,准确无误地插进它的皮肤!接着我尽我最大的力气张开嘴,狠狠朝那块兽皮咬下去,随即我尝到了久违的血腥……那人一定是被我咬疼了,它大叫着,使劲把我甩到地上,我的头嗡嗡作响。另外几个人朝我这儿望来,这个受伤的人,和那群野兽,一起朝我走来! 我于是拼命地逃。 炽热的太阳照耀着大地,狠狠地晒着我的背。一股股热浪袭来,污浊的空气包围着我,我快要窒息。 起初我还能看见别的猫儿,可渐渐的,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身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