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交瘁、情灰意冷的时候，她就打开读几章，她觉得自己可以从书里吸取力量、支持和鼓舞。
敲门声把她从《简·爱》的世界里惊醒过来，她用毛巾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把门打开。
“你找谁？她们都去跳舞了。”素荫见是林操修，料想他不是来找自己的。
“我就找你。”
“找我？”素荫感到惊奇。
“系里要你马上去参加一个关于教学改革的座谈会。”
“噢，对了，焦老师昨天通知我了，我怎么忘了，真该打。”素荫赶紧把《简·爱》收起来，和操修一块儿走出宿舍。他们并肩走着，淡淡的月光下，两个影子在路上缓缓移动，时长时短。素荫有些拘谨。在这样静谧的月夜，与一个翩翩少年散步，她还是头一次。他俩开始都沉默不语，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一直走到了花园，操修才问了一句：
“怎么不去跳舞？”
“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嘛。”
“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跳舞。”
“跳舞其实是一种极有益的活动，可以调节生活，忘却烦恼，你说呢？”
素荫不说话，他觉得操修还有些天真，把社会看得过于美好，把人生看得过于理想。
林操修见素荫不说话，便也不再问什么。他们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一直跨进了中文楼的大门。当操修与素荫来到文学史教研室的时候，司马明，焦国功，张文政，陶玲，婉菱，还有二班的几个同学正在等他们。焦老师起身招呼他俩坐，并给每人泡了一杯茶，显得非常谦和。
八○级的学生普遍对焦国功的课感到不满，认为他的课内容是照本宣科，方法是填鸭式的，思想也较保守。他们两个班的干部联合写了意见书，交到系里，要求更换老师。司马明看了意见书，心里很难过，不仅仅为焦国功难过，也为自己难过。因为他知道，如果让自己去上这门课也不一定能受这些学生的欢迎。他觉得他们这一辈人都面临着一场挑战。他私下就教学上的有关问题与焦老师谈了谈，希望他注意一下。可焦国功颇自负，认为自己的课讲得不赖。司马明没有办法，不得不把学生的意见书给他看。这使焦国功一下就软了下来。司马明认为如果就这样把焦国功换下来，实在太不光彩了，不仅仅是焦国功的不光彩，也是中文系的不光彩。他和张文政商量了一下，决定召开一个部分成绩比较好的学生的座谈会，希望焦国功听取意见，改进教学方法，提高教学质量。
焦国功第一个发言，他一反平时的严肃与阴沉，满脸堆笑道：“今晚耽误大家的时间。请你们几位同学来，主要是希望你们对我的讲课提些意见。大家共同商量一下，看以后的课怎么上好，有些同学不愿听课，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嗯？”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风流大学生（一）（57）
大家都沉默不语。
焦国功又说：“你们不要有啥顾虑，啊，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什么就说什么，教学相长嘛。就着司马主任和张书记都在这，大家放开谈，说错了也没有关系。”
司马明蹙了一下眉头，喷了口烟雾，说：“我与焦老师是同学，我们都是五十年代受的教育，近几年，形势发展很快，许多新思想、新观点、新方法不断地涌现出来，我们的知识有些已经老化，有些观点，有的提法已经过时。为了改革教学内容，改进我们的教学方法，提高教学质量，我们希望多多听取同学们的意见。”
“是的，大家谈谈，也可以给我们的工作提提意见嘛，啊。”张文政道。
操修开了头一炮：“我认为大学老师讲课不必面面俱到，可以不讲的就不讲。教材，我们都能看懂，重要的不是给我们输灌知识，而是要让我们学会分析问题的方法。比如焦老师的文学史课，可以多讲些作品，多讲些历代评论家的评论文章。另外，有的课可以采取讨论的形式，让同学发表自己的看法。现在的大学生并不满足已有的定论。对许多问题，他们都希望有自己的见解……”
婉菱给操修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大发议论，操修有些莫名其妙。
焦国功停下记录，说：“讲得好嘛，啊，我们是有些跟不上形势了，世界是你们的啊……”
“我觉得焦老师的课讲得不错，条理分明，逻辑清楚，既好懂，又好记，没有几十年教学经验的积累，是讲不出这样的水平的。有些同学不愿听课，不单单是老师的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自个儿不愿学。”婉菱道。
焦国功抬起头，充满感激地看了婉菱一眼，说道：“我们的老师也是这样教我们的，这文学史课要改革是不那么容易啊，是不是？”
素荫说道：“没进大学的时候，我们都把大学看得非常理想。可进大学不久，就普遍地产生了一种失望感。我们现在进大学快一年了，的确感到学校存在许多问题，像管理体制，教育思想，教学方法等等，好像都与八十年代的生活不协调。有许多同学不愿上课这不能单怪他们，比如说刘鹰云吧，他虽然经常不上课，却每天去图书馆自己看书，并且，确实学了不少东西。我的考试分数虽然比他高，但我认为自己无论在思想、能力，还是知识方面的收获都不如他……”
“刘鹰云嘛，你不要和他去比，他满脑子的个人主义思想，自我意识太强，要好好地教育教育才行。”张文政插话说。
素荫心里一惊，她没想到张文政对鹰云是这种看法。
司马明对张文政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他转向素荫说：“你说得很好，继续说吧。”
素荫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我认为不仅焦老师的课需要改革，整个教育体制、系科设置、课程安排都需要改革。为什么不可以实行学分制，给我们以更多的选择机会？为什么不准转系？不准学生转向能发挥其特长的专业？我想不应该把我们培养成为一个知识的容器，而应该使我们有一个善于思考的头脑。”
司马明很欣赏地看了素荫一眼，他没想到这个瘦瘦的姑娘说起话来却是这么有见地，这么有分量。
二班一个男同学接着素荫的话说：“美国哈佛大学，学生进入大学的一二年级根本不分什么系和专业，学生完全自由选择听课，拿满了基础课的学分，到三年级，再根据各自的特长与爱好选择专业，而且，一个人同时可以学两个专业的课，拿两个学位，可我们却毫无选择的余地。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
风流大学生（一）（58）
…………
座谈会开得很热烈。这批学生大多是从中学直接考入大学的，年纪轻，阅历少，城府浅，心直口快，无所顾忌，他们对学校、系里以及一些任课老师都提了不少的意见和建议。
散会以后，等学生都走了，张文政站起来对司马明说：“司马主任，这些学生真是思想解放得过头了，什么都是外国的好，西方的好，也不分析分析我们的国情。我们是社会主义的大学，我们培养人才是有计划按比例的，怎么能像美国那样呢？什么学分制，什么转系，什么自由选择，什么自我设计，这些在我们社会主义大学是行不通的。对这些学生我看还得好好加强思想教育，是不是？”
司马明没有做声。他知道张文政这番话其实是对他而来的。今天上午，他接到了校党委的通知：要他下周去市委党校参加一个为期三个月的政治学习班，系里的工作由张文政和另外一个副主任暂时负责。
“焦老师，”张文政见司马明只管抽烟，并不说话，就把脸转向了焦国功，“对学生的意见，你觉得对的，当然要接受。不对的，你就不用管它。对学生来讲，老师是中心，老师说了算，你该怎么讲，还怎么讲。”说完便出去了。
焦国功对张文政的话没有在意，因为现在是实行系主任负责制，他的话不顶用。焦国功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抬起头，望着司马明说：“司马主任，是不是……换一个老师……”
“不，课你还要上，学生不愿听课，这不仅是你讲课的问题，关系到整个教育体制。说实在的，让我来上这门课，也不一定能上得好，当然，你还是要听取学生的意见，尽力把课上好。怎么样？”
“好吧……”焦国功没想到司马明会这样宽容地对待这件事。
司马明处理完了这件事，就一个人跨出中文系大楼，踏着那条熟悉的小路，慢慢地朝家里走。迎面吹来一阵夜风，他不觉打了个寒噤。去年的春天，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曾力先生力举他当了系主任，现在，时间已过去了一年，他觉得自己头上的白发增添了许多，然而收获却不大。当时，他是雄心勃勃地想为学生，为老师，为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干一番事业，为了探索一条高校文科系科改革的路子，才答应做系主任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改革是这么艰难，会有这么大的阻力。虽说实行了系主任负责制，可学校并没有真正放权，他这个系主任既无财权，也无人权。他想鼓励、重用一些在学术上拔尖的中青年教师，解决他们的一些实际困难，可他只能开空头支票。他曾打算在中文系试行学分制，可由于校方不同意，只好告吹。改不改革，对于司马明个人来说，关系不大，他已是知名学者了，但是，对我国教育事业的发展，对缩短我国与世界先进国家教育水平的差距，却是关系重大。学生在呼唤改革，大部分教师在呼唤改革，社会也在呼唤高等教育的改革，然而，我国高等教育改革的步子迈得却是这么沉重，这么艰难。
一颗流星划破了司马明眼前的夜幕，这使他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种“人生几何”的悲凉。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有多少春秋？下周他将要离职去北京市委党校学习，回来以后，他还能不能做中文系的主任，这还是一个谜。对于系主任这个职位，司马明毫不在乎，但对燕大中文系的权力掌握在哪些人的手里，对燕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