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打根八号娼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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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打根八号娼馆-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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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吧。因松男是自己骨肉,所以富美到阿霜那里去想领回孩子,而松男呢无论如何也不肯从阿霜身边离开。富美对松男说:〃我是你的亲妈妈,咱们一起回日本吧!〃松男十分害怕,连忙藏到阿霜身后一句话也不说。没办法,富美就说:〃你把阿霜当成自己的亲妈,离不开她的话,我就不接你走了,这样对阿霜妈妈对你都更好些。〃于是富美就一个人回到天草。富美真是和她的亲生儿女无缘啊,你不这么想吗?
  后来,富美回国一、二年之后,不巧阿霜的马来丈夫得了病突然去世了。我见过阿霜的丈夫,不愧是个当船长的,真是个好人。那里人能娶到日本老婆或妾都是很自豪的。那个马来人也是叫阿霜穿绸裹缎的,她尽是好衣裳。他一死,工资也停了,生活马上就变苦了。阿霜就到橡胶园、椰子园去当雇工,养家糊口,松男也在英语学校停了学,到椰子国劳动,母子二人艰难度日!战争开始后,日本军队也到了婆罗洲,在那里放过枪炮没有,我不知道。后来日本战败,阿霜带着松男回到出生地下田,能照顾自己的亲人一个也没有,黑市的米、麦、红薯都太贵,买不起。好容易回到自己的老家,却不得不在柳树上检根绳子上吊了。死前的晚上,阿霜对松男说:〃你已经二十岁了,而且咱们也回到日本了,有一件事要让你明白,实际上我不是你亲生母亲,你的生母叫富美,住在大江村。〃这是阿霜打定主意要死了才说的。他们在婆罗洲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回到天草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这幕惨剧。
  阿霜死了以后。阿霜的亲戚自然不收留松男,松男也不想留,刚刚办完丧事就按阿霜说的去大江找亲母了。他到处打听:〃您认识吉本家的富美吗?她家在哪儿?〃他是婆罗洲出生、长大的,只会说马来语和英语。日语只会讲只言片语,费了老大劲儿才找到母亲。
  好容易找到富美——富美该多么高兴啊,就一起生活了。起初因他不会说日语,只好干些体力活儿。也娶了媳妇——是富美姐姐的女儿,她姐姐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曾去朝鲜挣钱来着。
  按富美的话说,松男对她挺好的,媳妇又是亲上加亲。可她娘家老来找麻烦,她不大喜欢儿媳妇娘家,今天你去大江看看就会明白了。松男的媳妇瞎了一只眼,人也挺厉害的。她总冲松男发脾气说,〃只生不养,你还拿她当妈。〃松男是个好孩子,把妈妈照顾得挺好。从小富美就把他托给阿霜,后来干脆不管了。上次富美流着泪对我说:〃这孩子是给了人的,可长大成人之后来找我,我只不过是生了他而已,他竟对我这么好!〃瞧那儿,朋子,你瞧那儿。隐隐约约看得见一排房子不是?那就是大江镇。我只记得富美的家好像离邮局挺近的,有条路向东走还是往西拐,我就是记不住路。
  我们来到了大江。它徒有镇的虚名,主要街道上有个邮局,横向走不远,是发散腥味儿的泥路,两侧是铅皮屋顶上放石头的杂院,因临海泥路难走,地面也较高,而且每家的屋都比我的个头儿矮,可能为了防海风想出这办法。门户都敞开着,家家户户内部光线都很暗,整个村庄的赤贫显而易见。
  阿崎婆拉住正在玩耍的孩子问:〃富美的家在哪儿?〃孩子们只是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于是,她走进一户敞着的门大叫:〃有人吗?富美的家是不是在这一带呀?是哪家能告诉我吗?〃
  从里边出来的是一位面貌端正的五十岁左右的渔妇,她说〃富美的家就在附近……〃之后停住了,上下打量着我们,意思是你们是她什么人呢。阿崎婆体会了她的用意,连忙自报家门,说我是阿崎,是从某村来的,我和富美在国外是朋友。村妇立刻不再见外,亲切地说:〃哎呀原来你就是阿崎呀!富美多想见你一面呀!可是,富美她……她三年前得重病去世了!〃阿崎婆和我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呆立不动。我们一直以为富美活着,可她已经于几年前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大江村到阿崎婆的村子也就十公里的路程,对于城里人说,十公里算什么?像眼和鼻子一样的距离那么近。纵是远隔千里也可以用打电话、写信等方式互相联络。然而,曾经当过海外妓女的老人们呢——想寄封信也写不了,想打电话,家里又没有,想乘车去见见老朋友,既无时间也无经济能力。仅隔十公里就像远在天涯,不用说重叙六十年友谊了,连生死离别的消息都得不到,我深深地体会到她们的悲惨命运。
  那位五十岁上下的渔妇一边反复说阿崎婆的来访太迟了,一边带我们去富美家——也就是她儿子松男的家。他的家也在路旁渔民杂院里,房间只一间,居室为六铺席,又加盖了一间三铺席的。昏暗的房里有一个煤烟熏黑的灶。
  村妇一招呼,从里边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脸膛被太阳晒得红中透紫,这就是松男。他即刻把我们让进了屋。阿崎婆寒暄几句就蹲着靠近佛龛,一屁股坐下。她双手合什,像是对活人说话似地大说道:〃富美,你怎么死得这样早啊!我一直以为你健在呢!我来晚了!原谅我吧!〃她要烧香,我在她身后帮她点上火,我也点燃了香,双手合什。佛龛里只有一个白术的牌位和一张女人的照片。
  啊,这就是阿崎婆的挚友富美呀。照片上的女人不到三十岁,大约是婆罗洲时代拍的照片吧!穿着和服的她,亭亭玉立,圆睁的秀眼水灵灵的,与梳的日本发式十分相配。如果是今天,也无疑是一位回头率极高的美人。
  在富美的灵前拜过之后,我照例被介绍成是阿崎婆的儿媳。阿崎婆与松男边喝茶边谈起富美的事情。不久,松男媳妇也回家来了。回到日本时才二十岁的松男只会讲英语和马来语,现在讲的竟是一口地道的天草土话了。
  据松男说,富美是三年前——昭和四十年二月六十五岁时逝世的。战后二十年富美一直跟着松男在这里生活,身体没什么毛病。逝世前一年春天开始不断地诉苦说:〃头痛,脑袋发重,压得难受。啊,简直要发疯。〃这前后,从手脚开始长的疥癣一点点地蔓延到全身。用高价从药店买来的药物,怎么也治不好头痛和疥癣。富美终于在痛苦之中死去了。松男说起他母亲时说:〃老太太躺倒之后,每天端屎端尿的都是我,我妈像是口头禅似地每天都说谢谢啦,谢谢啦。我对得起母亲,她死而无憾。〃
  松男和他老婆还有正与他们交谈的阿崎婆,都确信富美的病单纯是头痛和皮肤病。可我,听着听着一阵凄枪的感觉袭来,止不住地想流泪。夺去富美生命的病既不是头痛也不是皮肤病,实际上是梅毒。她诉说头痛,像要发疯,也许是梅毒螺旋体侵入了大脑,被人们看做是疥癣的皮肤病也许是螺旋体在皮肤上的反映。事实上,回到东京以后,我向母子爱育会附属爱育医院妇科的野末悦子询问过,其结果是富美的病大约是脑性及皮肤梅毒。
  我感到精神上受到严重的打击。过去我一直认为,比起在偷渡中丧失性命,或远离家乡客死异国的海外妓女,那些经过种种曲折归国的人更幸福,现实却完全不是这样。
  大家知道感染梅毒之后,不会立即发病,往往有十年、二十年的潜伏期,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病。如病毒侵入脑和脊髓,症状就像精神病一样出现妄想,随着脑细胞的麻痹会导致死亡。如在皮肤上发病的话,被全身起的肿物百般折磨,不久也会惨不忍睹地死亡。在抗生素大量发明的现代,只要病不被耽误,还是有治愈的可能。即便如此,它依然是一种令人恐怖的病。
  如果富美的死因是梅毒,那病菌就是在她长期的卖身生涯中侵入的。据阿崎婆讲,她们害怕得病,每每毫不倦怠地用大夫给的药水洗下身。可是梅毒螺旋体是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极小的细菌,所以无论是医生还是本人都不会发觉病菌已潜入体内,这是完全可能的。经过千辛万苦回到日本的海外妓女之中,一定有无数人年轻时在异乡感染了梅毒,经过几十年后发病致死或现在还挣扎在死亡线上。不仅如此,现在看还很健康的人,体内梅毒螺旋体侵噬不知何时突然闹起来也未可知。阿崎婆就是其中的一个。——对于原子弹受害者来说他们不知何时发病,发了病也没办法治,在他们眼里,二战结束二十七年的今天,战争还没有结束。同样面对过去曾是海外妓女的人来讲,海外妓女的生活也仍未结束。那天下午四时,我们告辞了松男又徒步回到阿崎婆的家。过了一两天,我想再次访问松男,听听他讲北婆罗洲,更重要的理由是阿崎婆手头上当妓女时的照片一张也没有,而富美遗物之中却有很多。于是,我就跟阿崎婆商量,给松男寄了一张明信片,上边写道:〃我母亲想看旧时的照片,几天后我将再一次访问你家。〃几天后的下午,我一个人去他家访问了。
  我抵达的时候,松男出去干活了,家里只有他老婆在。她说:〃不到六点他不会回来的。〃我就坐在三铺席小屋等。他老婆给我泡了一杯茶之后,就在狭小的屋里干这干那,我煞费苦心地和她拉些家常打发时间,她只用那充满警惕的眼光来瞧我——是不是她右眼瞎了,总让人看见她翻白眼,才让我有那种感觉呢?
  过了六点,松男回来了,洗手洗脚后上了铺着席子的里屋,立刻拉开壁柜拿出一本老相册。他说:〃这就是母亲的照片,因为放在壁柜的深处,找出来好费劲。〃说着,把相册放到我面前。
  阿崎婆是日本战败后从中国东北回到日本的,所以不用说带回相册啦,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而富美就和她不一样了,在富美的大相册里贴着许许多多山打根时代的照片。我一打开相册,有东西哗地落了地,拣起来看,那是两本写着富美名字的护照。我把它们放回原处,继续翻看。有山打根街道、港口的照片,也有富美与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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