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打根八号娼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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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打根八号娼馆-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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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能地意识到应该对这位连廉价香烟都买不起的老婆婆道谢,感谢她刚才的好意劝告。我取出强光牌香烟盒凑到她跟前,让她抽一支。一瞬间她露出困惑的表情。丰原在一旁擦了火柴递上催她。她边感谢地说〃这么贵的烟,真对不起啦〃,边拿了一支点上火抽了起来。从此打开话头。她告诉我们她的唯一快乐是抽烟,一天之中不干活的时候一定在抽烟云云。
  不会抽烟的丰原对老婆婆手指上烟袋管磨出的趼子感到吃惊。我对老婆婆的话从另一个角度感到极大兴趣。老婆婆的发音和语调与天草方言有些不同。
  无论是哪里的方言,如果幼年、少年时代你不是在那个方言圈里生活过,那么你一定不能百分之百地听懂那里的话。天草土话也如此。天草的年轻人说标准语东京话,而老人全说一口地道的天草话。他们即使慢慢地说,我也不能完全明白他们的意思。这位老婆婆虽然是天草口音,但她的话却很接近标准语,我基本听得懂。
  我把自己的这种惊异的想法告诉她,老婆婆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说道:〃这位大姐,我确实生在天草,可是从小到外国去了,无论和谁说话,没有人听不懂。〃听了这一席话更加使我吃惊,手中握的吃炒饭的勺子都几乎要掉到地下。先不说她是一位老人却讲不了地道的天草土话,单说〃从小〃在外国生活,从她的服装和表情看不像是在欧美生活过,那么这外国又意味着什么?她一定是在比日本文化落后的外国——比如说东南亚生活过,再设想一下也许她就与〃南洋姐〃有关。
  根据船上得来的经验,我们绝口不提〃南洋姐〃这个词儿,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小心翼翼地与老婆婆交谈。其结果,我越发确信这位矮个子服饰简陋的老婆婆就是老年妓女之一,我决心找个理由到她住的村庄去看一看。
  丰原看出我的心思、说她要先去天主堂写生,并说在已经定好房间的宫野河内的旅馆和我碰头,拿了行李就走了。我把她的行动视为当然,送走了她又与老婆婆东拉西扯地聊天。其间问清了她住的村庄的名字,我告诉她我也要到那里办点事,不久就出冰水屋一起搭伴儿启程了。走在沿着海湾的道路上,凉风迎面吹来,可是拐到田野中的一条小路时偶尔有风吹过,火球似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射着大地没遮没拦的。我和老婆婆满身满脸都是汗。偶尔有小型摩托车扬着白色尘埃通过,却丝毫没有让我们搭乘的意思。
  这段路程走得很艰苦,但对我来说却很快乐。我是天生的自来熟,只要对方不是顽固的人,我会立刻跟他混熟的。走这一路,我已感到和这位老婆婆好像已经认识好几年似的。老婆婆也不等我问就告诉我她有一个儿子带着家眷住在京都,因此她一个人跟几只猫住在一起。还告诉我刚才她是去朝拜她所信仰的军浦大师,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我们的。这条小路边的草丛简直要把这条狭窄的小路遮住,老婆婆不时踩在草上,使青蛙、蝗虫等跳出来,老婆婆像孩子一样地大声叫,还说:〃小青蛙别吓唬老太太。〃我不想穿得太显眼,一条半旧的喇叭裤、短袖白衬衫、平底鞋就出来旅行了。即便如此,到了天草还是一眼可以认出我是城里人。老婆婆平日里跟城里人几乎没机会接触,所以对我感兴趣,偶尔给我带个路不由得心中很高兴。
  总而言之,从崎津镇冰水屋出来走三十分钟,我们来到一个有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庄好像粘贴在二百米高的山脚下一样。村中央有一条两米宽的小河流过。住家错落地分布在小河两旁。周围萨摩芋的浓绿的藤蔓茂密地生长着。老婆婆对我说:〃我家破破烂烂的,顺便进屋坐坐吧。〃我当然认为是天赐良机就跟她去了。越走越觉得异常,因为她家在村子的最里边,我们必须穿过整个村庄。在刺眼的阳光下见不到一个人影,整个村庄好像在沉睡,好像我来到一个无人的村庄一样。这种感觉在我到她家之际达到顶峰。
  虽说事先她告诉过我她的家很破烂,但我简直不相信这是能住人的家。房子在崖下,像是从山里剔出来似的。黑黑的柱子虽然直直地耸立着,但草屋的顶却是几十年也没换过草,芭茅草的屋顶像堆肥块一样,南侧长满了菊科的草、蒲公英,北侧长满了羊齿类草。我觉得这房子像传说中鬼婆住的陋室一样。
  老太太边叫着〃咪咪〃、〃小球儿〃等猫的名字,一溜小跑进了屋。她也招呼我进了屋,屋里的景象更加荒凉。两铺席大的起居间是泥土地面,农舍像玩具一样小,从低矮的天井下垂的煤烟竟有一米长。墙壁处处崩落。隔扇和拉门大体只剩下骨架。起居间的草席几乎完全腐烂了。我被让进了铺草席的里间,脚陷了下去像是踩进烂泥塘。我只好听天由命地坐下去。突然,好几条蜈蚣爬上了膝盖,我厌恶地定睛一看,这草垫已变成蜈蚣的巢穴了。
  我想镇定一下情绪,取出从崎津镇冰水屋买来的两瓶汽水,用从冰水屋借来的起子开了瓶盖,倒进老太太拿出来的杯子里。正在这时候,忽然来了两个女人,一个中年人,一个老年人。进了村连一个人影都未见到的我,感到她们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
  先来的是年近五十、肥胖的农妇,她拿着一只盛满沙丁鱼的篮子和一只空篮子进来了。她一屁股坐在门框上,一声不吭地开始除去准备做鱼干的沙丁鱼的头和内脏。这表明她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老太太察觉了,又拿一只杯子,我又往杯子里倒汽水,还没倒完就听见有人叫道:〃阿崎婆在家吗?〃第二个女人进屋了。她皮肤白皙,满脸皱纹,头发莫名其妙地染成了带茶色的金黄颜色,虽然细眼是睁着的,但焦距对不准,可能是盲人吧。
  我最终也给这位异样的老女人倒了汽水。喝完了杯子里不多的汽水,两个女人用天草方言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按金发女的叫法,与我同行的老太太的名字是阿崎婆,她们问阿崎婆我到底是她什么人。我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回答。阿崎婆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忽然大声说道:〃她就是我儿子勇治的媳妇儿呀!〃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我惊呆了,好半天无话可说,阿崎婆接着毅然决然地说:〃她和我们一样,不会写字,连信都不来一封就冷不防来了,吓我一跳,两个孩子放在那么远的地方。可是,她今晚不住这儿,要赶回去的。〃对阿崎婆的这番话我暗自佩服,一来让那两位判断能力极高的女人心说诚服,二来她认为我绝不会久留,给我的告辞找到了正当的理由。我陷入了不得不寒暄的窘境,只能狼狈不堪地说:〃妈妈总受你们的关照,太对不起了……〃打这时起我不得不以她儿媳的身份说话行事,尽管我从未见过她儿子,甚至不知她儿子名字的汉字写法。
  两个女人其后又说了些闲话,满足了对我的好奇心,用我听不懂的天草方言高声地说着些什么扬长而去。因为大热天长途跋涉,又因遇到意想不到的窘境后紧张的心情有所放松,我感到极度疲劳。阿崎婆明白我的心思,劝我说:〃累了躺一躺最好,快躺下休息一会儿,不要动。〃她不仅口头上劝我,在我犹豫的当儿,她说:〃我也累了,一块儿躺下吧!〃就在铺席当中躺倒,枕着胳膊来催促我。
  虽说我有过贫穷生活的经验,但是见到足可以充当蜈蚣巢穴的草席还是第一次。躺在这种草席上睡觉说实话我是不情愿的。可是我太疲劳了,我内心痛骂自己,〃有志搞底层女性史研究的人怎会受不了这种旧草席呢。〃我挨着阿崎婆躺了下去。阿崎婆摇动她家唯一的团扇给我扇风,可能因为我闭着眼,她没有勉强我跟她说话。
  我想,如果这样下去便会睡着了,可是为了与阿崎婆更加亲近,我可千万不能睡着呀,我不由得回味起方才的事。
  为了使曾经是妓女的阿崎婆开口说话,与她搞好关系是绝对必要的。暑热的天气与她一起走回家是一个好的开头。即便如此,刚才阿崎婆的一席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心里打算跟她亲近,但口头上并没有一丝表示。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一个办事不得体的路人。对那两位喜好查问别人的来访者,阿崎婆为什么说我是她儿媳呢?完全可以如实介绍说这个女人是在崎津的冰水屋遇见的,顺路一起来的,到咱村有点事,何必把我当她儿媳介绍。这对于我这个外人倒没什么损失,可她还要长期在村里住下去,难道不害怕谎言被戳穿吗?
  从阿崎婆住的破房子看,在这个穷村里她像是最穷的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有无财产是衡量人的价值标准,穷人往往被别人轻视和污辱。因此看来,阿崎婆在村人眼里是无足轻重的。虽说她有个独子在京都工作,可已有好几年不回家了,儿媳也不曾照面。这肯定使阿崎婆好没面子。
  从她这样的身世看,儿媳来看她无疑使她脸上增光,所以阿崎婆才转瞬之间把我说成她的儿媳。
  当我想到走田间小路时,阿崎婆对跳起来的蝗虫青蛙显示的孩子气的欢乐表情,我便推翻了前一种想法。被唯一的亲人独生儿子抛弃的阿崎婆有个愿望,听说儿媳妇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她从心底里想见见儿媳,哪怕只见一面也成。这回跟我一路回村说说笑笑之间,她不由得想象着自己的儿媳,如果是这样的女人该多好啊。由于有这种想法,在收拾沙丁鱼的女人和金发盲女问起的时候,她才脱口而出说我是她的儿媳。
  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后,强烈的南国夏日的太阳已下西山,周围天色渐渐昏暗起来。
  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外出旅行本无固定目标,只为的是寻找老年妓女。像是命运安排好似的,踏上天草的土地之日就遇上了阿崎婆。我甚至想,如果不央求她在这里住下,就会违背天意。这样住下去,也有一个绝好的条件,阿崎婆向别人说我是她儿媳,我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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