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痴痴地笑,有点恐怖。或者她早就发现了我的目光,笑容里更多的是嘲笑。
我们能谈谈吗。我轻得不能再轻地问到,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在大街上偷包子被人抓到的孩子。
痴痴的笑声,再次抵达我的耳朵,冰冷,故意,轻蔑,没有一丝热气。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目光没有丝毫偏移。
我也不再说话。沉默在我们周围筑起高高的篱笆。
在我们即将进入安检通道之前,小逊仍然杳无踪影。
岛把那只MP3握在手里,掀亮按钮,晃进小逊的音乐,或者只是淡定地的微笑。而寒虫不断焦急地掏出手机,看时间或看是否有小逊的短信。时间一秒一秒溜掉,最后,寒虫望望小妖,再将目光与我对视了一会后,轻轻的叹息溢出来,然后她开始拨打小逊的电话。过了一会,寒虫无奈地摆摆手说,奇怪,竟然关机了。此时登机广播响了,岛将MP3轻轻放进背包的内层口袋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头张望,人群站起来,慢慢往检票口涌去。
登上飞机,小妖发现她的座位与我相邻,岛和寒虫在我们后座。她叫道:
岛,我们换一下好吗。好累,我想靠着寒虫睡一觉。
一个小时的飞行,我在梦里摇摇晃晃地睡去。岛的CD换了三张。《最初的梦想》,《a。m。/p。m。》,《左岸香颂》。
在睡梦中,我的身体舒展开,在云雾中穿行,从青岛顷刻间就回到了上海。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醒来,打开手机。我给自己发信息:Goodbeginning;goodending。然后对着屏幕,苦笑,心里一阵颤动。
出租车将小妖送到宿舍底下,她简单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此刻,夕照灿烂,在我们的脸上镀上金黄,有如云游回来的佛像,岛和寒虫慈眉善目,而我面目狰狞,注定将被超度。
回到公寓。地上散落行前来不及打扫的战场和此行的物品和垃圾,让你探不进脚去。
收拾东西,也收拾心情。事物的重新布局,也许能让你的心情得到同样的重置。于是开始默不作声地整理书,床铺,台灯,护肤品,相册。
换袜子。
每天至少要换一双袜子,这是我三年前就养成的恶习,改都改不了,彷佛毒瘾。打开柜子,挂袋从上往下分别装内裤、袜子、鞋带。最下一层,以前空着,现在放着一个桔红色的纸袋。
小妖送来的纸袋里,那些袜子都经过精心地手工编织,出奇的精致。不同的颜色,但是颜色和那个月大自然的风景出奇的契合。每双袜子又用极薄的精美纸袋包起来,上面有小妖漂亮的隶书:第一月,第二月,第三月……
第一个月,是一双绿色的,上面有红色的斑点,或大或小,好像随意泼洒上去的墨点。那时正是七月,骄阳似火,但大地却是一片绿色充盈。
第二月,是一双蔚蓝和粉红交杂在一起的。八月,北方海滨的天气开始转凉,在下午的时候很适合去看海,开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慢慢海天一色,分不清我们是在海中,还是陶醉在夕阳正艳的天空里。
一个月之后就是九月,当然,那个月收到的是一双金黄色的袜子。一抹纯然的金黄,没有任何其他的杂色,只是在一只袜口有一行细微的小字:在九月你也是天使。
第四个月,袜子开始变长变厚,颜色变得像树上的黄叶,在落叶上出现了白色的斑点,像十月末田野里不经意出现的一场短暂的小雪,来得意外,去的匆忙。
把纸袋抽出来,扔在床上。挂袋的最下层又出现一片空荡。然而最后我并没有把袜子穿在脚上,虽然这样的话,我得去超市买双新的。
也许这要成为一份纪念品了,等我们老的时候再拿出来吧……我独自念叨道。
不要烦恼了,你们又不是恩断义绝、生离死别,小妖明天肯定会准时出现在楼门口……我太了解她了!
岛一边说,一边递过来面包片。面包片上缀了很多葡萄粒,像一颗颗凝固的泪珠。泪不是我的,也许是此刻在另外一个男孩肩膀上哭泣并把牙齿深深咬进新鲜皮肉的那个女孩的吧。
我沉默不语,只是不停地把东西从这边放到那边,也不停地从心里往外扫东西。
内心承载的东西太多了,我太累了……我对自己说,不如……将自己的世界弄得干净些,空旷些,然后再让新的东西慢慢进来吧。
我不要充满,不要拥挤,只要温暖和平淡。
因为我累了,好累。
窗外的落日变成红球,像一个被小孩紧紧牵着的玩具,小孩淘气地奔跑,嬉戏,最后将它拉回到自己家里去了。
岛给爸爸打电话汇报我们回来了。岛爸爸的声音很大,显然很高兴,最后我听到他关切地问:你们去栈桥了吗?我和你妈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啊!
43
日光已逝,暮色沉沉。
白色的床单上,你的气息笼罩。我一头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幻想你的头发如青草一样遮盖我……
时间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月的空白。
回到学校后,马上准备期末考试,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如临大敌。眼皮开合之间,有个小人从我们身边迅速闪过,他肩上的麻袋里藏着我们被偷走的时间。
一个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竟然没有半点痕迹。
考试前一天,小妖仍然没有如岛预言的那样出现,她就像在这个学校里消失了一样,即使躲在她自习必经的林荫道边上守株待兔,也捉不到她的人影。
她会出现的,会的,会的……岛不停地说。
她失踪了,我甚至想过打110。
如果她失踪了,首先打110的也轮不到你啊。
对啊,我没有那个资格……
我靠,你误解了啦,我不是那个意思!首先急的肯定是她的同学和她的父母!所以她肯定没事的!
……
其实,你可以给她打电话啊,为什么不打呢……或者我帮你打?
打电话?……我是那样的人吗?……找到了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扑通扑通,岛拿起我的手机,调出小妖的号码。十秒后,他放下手臂,耸耸肩说:奇怪,手机停机。
恩,我知道,其实一个月前,她的手机就已经OVER了。
你就不能去她宿舍找一下吗。
宿舍?她的宿舍是哪一间?你知道吗?我不知道。
或是宿舍电话号码。
没有。
或是她的朋友的号码。
没有。
或是……
你不觉得她的每次出现都像变戏法吗?
小妖彻底消失了,彷佛一滴水在烈日下瞬间蒸发了一样。我面对熟悉的名字和号码,张望着学校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点不知所措。难道我的记忆彻头彻尾都出现了错误吗,难道小妖在我的生活中其实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吗,难道我一直在梦中旅行吗。
墙上的钟,摇摇欲坠,时间晃荡,发出流水一般的声音。阳光盛大,铺天盖地,将眼睛压挤成细小的缝隙。一阵晕眩,眼睛里,藤蔓植物和老虎狮子羚羊都不停地往外逃亡。
小妖成为了一个迷。没有谜底。
一度我在梦里,受到惊吓。一堆警察破门而入,无数的枪对准我,甚至同时对准了我的影子,他们厉声问道:人是你杀的吗?
在梦中双脚并没有颤抖,而是电流袭遍全身,然后心脏渗出鲜血,溢出身体。
腥腥的。
小妖在我的叙述中就这样打住了吗?这将是她最后的身影了吗?在我的忧郁的目光里她不会再出现了吗?
写到这里,我停下来喝水,水里我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彷佛两颗没有光泽的珍珠,并且渐渐昏暗下去。悲伤涌动。悲伤不来自矫情,不来自虚荣,而是来自内心的颤抖。只要你在乎一个人,即使你没有用〃爱〃将她紧紧拥抱,但是一旦多么熟悉的她在这个世界上从此消失不见,你就会发现自己将不再完整,就像身体上缺失了手臂或者腿一样,或者被陌生人在大街上忽然剃去了所有的头发。
你要去寻找那个爱你的人吗?
44
在我连自己都找不到的时候,却有个人一直在找我……我知道,这便是一种幸福。
再过一个月就是寒假了。好快。
十点多,外面很冷,喧闹的声音都被冻结了,随着灰尘掉在了地上。我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听熊天平。《爱情多恼河》。曲子舒缓而忧伤,像静水行舟。我的身体就这样轻轻地浮在上面,如一片没有颜色的叶子,随波而逝。爱情。爱情。多恼。多恼。空。空。空空。空空绝绝。空绝。空绝。念着,念着,生活就这样迷失了。
Seven忽然发信息过来:宵夜?
行。什么时候?
二十分钟后。北区后门。带上你的宠物。
宠物?我从不养阿猫阿狗的。
Seven回过来一个字:岛。
他夜出未归。且,他从来不吃夜宵,号称减肥。
再减就只剩下半根骨头了,有道是:望时花溅泪,听之鸟惊心。
放心,我会把你的精神传达给他的。
那边迅速回过来几个字:我出发了。现在外滩。别太急。
外滩!天!
老江城是北区门口一家24小时小吃店。有师兄在BBS上说;晚上11点来这里的时候打猎最好,PPMM全跑出来透风了。但是,美中不足的是,一般的情况下美女周围总会有一只比你来得更早的狼,恶狠狠,两眼发绿光。
坐定,Seven就问:岛和寒虫真的在拍拖吗。哈哈。
啊,你听谁说的?
好像已经变成〃举世皆知的秘密〃了吧。
这个你该问他自己啊。
问你不是更好吗。问他?绕了半天的圈子,还不是晕乎乎又回到起点啊。
Seven用筷子轻轻地敲着碗的边缘,瘪着嘴巴不停地摇头,长发下的眼睛不断透露出诡异的眼睛。
这就是你叫我出来吃夜宵的目的?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其实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