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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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湖鸳梦-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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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头一把”黄志仁像从河里爬上来的,身上的汗都能拧得下水来。经这么一激,黄志仁的牛脾气一发就不可收了。一纵身,上了水车。
  不多时,老鸦嘴的儿子们一个个像在河里拿鱼的鸦,这个冒出头来,那个又没入水中。
  这边,黄志仁都忙得顾不上扶车栏棒——水车上供搭手的横杠。猫着腰,手脚并用,抓着、踏着蹬脚,河水呼叫着从他胯下穿过,扑向开得咧开嘴的田里。日头偏了西,火辣辣地晒到黄家墩西边的小码头上。
  俏观音起身牵着马,上了岸,把马拴在凉棚下。从水缸底刮了一点水,给马擦身子。
  碌碡骨总有些不放心,捧着两只水瓜走了过来。
  “志仁家的,天热,弄只水瓜吃,降降暑。”
  俏观音道:“多谢叔叔。”
  碌碡骨又道:“这么点水,还不够马舔两口呢。”
  “志仁不在家,缸里没水了。”俏观音难为情地说。
  “怎么不早说?”碌碡骨说着就走开了。
  不一会儿,碌碡骨从河心里提上来两大桶水。那水桶足有一般人家贮水用的水缸那么大。碌碡骨将其中一桶倒进俏观音家的水缸里,另一桶搁在马棚里。他也不吱声,蹲下来便帮着用水刷马消暑。
  好几天过去了,黄志仁还是没有回家。托了个小放牛的捎来口信。说是几天前从河横转到草舍北边踏对车,一时回不来。
  又一个煞火的太阳下山了。
  热的天气,一点也没冷下来。树枝头,纹丝不动,呆立着。这一夜,很难打熬。俏观音没有一丝要睡的意思。
  黄家墩周围,又升腾起熏蚊虫的湿草的烟。俏观音走到荒田边,想找到一些凉风,一丝也没有。倒是有成团的蚊虫,向她袭来。她抡起大蒲扇一阵抽打,抵挡不了,只得退回缭绕的草烟里。
  志仁他怎么还没回来?怎么一回黄家墩就变得不像在溱潼的那个假武生呢,就为了那个不值钱的踏大水车的“头一把”的名声?俏观音有些想不明白,是不是做人家媳妇都要挨过这道门,跨过这道槛,刚回男将家就得守空房?要是娘亲在世就好了。娘亲肯定会把这些关门过节给女儿说个明白。这么想着,俏观音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碌碡骨躺在那间孤单单的茅屋里,热得睡不着。他还在恨恨地想着白天的事。志仁这小伙,踏大水车踏上了瘾了。早先到河横帮他干父刘八爷的忙,也就罢了。这两天又去帮孙小娘子的忙,中了什么邪?孙悟空的花帽儿就那么好戴,还不是被紧箍咒勒住了?那孙小娘子的恶名,有哪个不晓得?再有听小脚四老太交代,孙三瘌子火烧叉鸡帮跟孙小娘子也有关系,算是黄家的仇人。不要去寻仇,也不要招惹她,免得惹火上身。这志仁怎么想得起来的,把黄家墩的弟兄带到孙家田里去卖力呢?“头一把”黄志仁连踏了几天的大水车,人都累断了筋。虽说最后都是他压轴,但自家兄弟也被拖得像掉进烟囱里的麻雀——有命没毛。一到晚上,黄志仁也动过回黄家墩的念头,又怕弟兄们笑他想女将,还会误了第二天踏对车。想了想,眼皮就睁不开了,更不用说挪动脚步了。
  几天下来,老鸦嘴家踏水车的班子,还是没斗得过“头一把”黄志仁的班子。孙小娘子闷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当家的过了世,要不早让他帮自己出这口恶气。她晓得要是把老鸦嘴搞毛了,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再说老鸦嘴也觉得丢了面子,已是火烧了堂屋,差一点就要掀房顶了。孙小娘子到底是酱园店里腌出来的货色,酱不咸,加把盐。本想破破黄家墩的好运头,不要抢了孙家的风头。既然风头压不住,就想法子让它刮过头。孙小娘子嘱咐管事的,每天要好酒好菜好茶好话地款待,让那看荒田的小子昏了头,伤了身子没劲头,让他女将千斤神力俏观音没想头没靠头。孙小娘子越想越兴,她感到她比她那死鬼孙三瘌子还精明。
  一连六天六夜,老鸦嘴跟他的“坏瓜子”们硬着头皮,跟黄家墩上的人耗着。老鸦嘴请河神放毒彪的损招一回都没用得上。“头一把”黄志仁好似有了金钟罩,其他弟兄也跟着沾了光。
  在一旁助兴的唱凤凰的,暗中又领到孙小娘子多加的一分赏钱,唱的词正是孙小娘子要的,要让黄志仁下不了水车又安不了神:
  黄家墩上的黄志仁,娶的女将是仙人
  他偏爱踏个大水车
  女将在家没人疼
  呃噪噪——
  女将在家没人疼。其实,俏观音在家没少人疼。黄家墩上的那些姑娘媳妇都疼着她。不过,她们都把俏观音当仙人,对她客气得要命,没人倚着她,偎着她。这个仙人要的是凡间的疼。
  就在黄志仁跟老鸦嘴家踏对车的六天六夜当中的一个下半夜,碌碡骨突然听到一声大鱼跳水的响动。他以为是自己做梦呢。再听听,还真的有很大的响动,比大鱼跳水还大的响动。河都干了,哪来的大鱼啊?碌碡骨赶紧起了身。他明了自己可是黄家墩上剩下的顶用的男人。虽说年纪大了些,辈分长了些,不能跟着去疯,整天去踏大水车,看护黄家墩还能派上用场。相当年,跟米篮子相好的辰光,碌碡骨摆弄牛拉的碾子,一人能拉三五天,碾出十几石稻都不在话下。就愁没饭吃,不怕没力气。
  碌碡骨来到河边,借着几点星光,只见青色的夜幕下,一个大白点在西码头北的汊河底跃来跃去。碌碡骨睁大眼睛,心里发毛,忍不住大吼:“是水獭猫作怪,还是河神显灵啊?”
  一听碌碡骨的声音,那大白点竟直窜到跟前。碌碡骨定眼一看,原来是大白马。大白马身上还骑着一人,爬上码头。
  碌碡骨觉得自己像在做梦:那大白马驮着的竟然是米篮子,他想得都麻木的心上人。
  “叔叔,惊着你了。”
  碌碡骨一时还没回得过神来。
  “大白马太热了,我带它到河底水塘里喝点水,顺便乘乘凉。”
  “呵,是志仁家的——”碌碡骨支吾道。
  说话间,天幕掀了起来,天上的星星被抖落了不少。
  俏观音下了马,走近碌碡骨。骑了一通马,身上的衣衫有些散乱,俏观音自己倒没觉得。碌碡骨自觉一阵尴尬。
  “我来牵马。”碌碡骨抓过马绳,急匆匆地牵着马走在前头,往马棚去。他为自己把俏观音误当作米篮子感到羞愧,更何况不该看到俏观音衣衫不整。自己这个叔爷怎么当的?外人见了会说闲话。
  俏观音倒没这些弯弯绕,只觉得一身畅快。下半夜,热得难受,一时兴起,牵了马便下了河底。好久没跑场子了,在干涸的河底跑几圈,大白马舒活了筋骨,自己也风凉了一回,出了出闷气。“头一把”黄志仁领着一班踏大水车的同宗弟兄们,总算回来了。他们是拉着纤回来的。小船停在黄家墩西码头附近的河底。其他弟兄都忙着卸水车搬杂货,黄志仁站在船旁,一人叉着个腰,卷着个草帽扇着风。傲得像只得胜的公鸡,就差在头上顶个鸡冠子。这也难怪,开阁庄无人不怕的老鸦嘴都被他斗败了,孙小娘子还送了好几石稻作酬劳。黄家墩哪一天像这样挣了面子又赚了里子?怎么说俏观音也该到码头来迎一迎。可就是见不到俏观音的人影子。黄志仁满面流着油汗,再撑下去,除了有汗下来,他想要见的人看样子是不会下来了。
  俏观音在家里正生着闷气呢。哪有这样待新婚妻子的?想想在溱潼的那段日子真是天上神仙过的,一落到凡间凤凰便不如鸡了。俏观音赌着气等着那个假武生来赔她的不是。
  得胜回朝的黄志仁,灰溜溜地从河底爬上小码头。一摸脸,一长串汗珠甩到那段石桥扶栏上,那黄家墩的地标吱吱作着响。兴许日头太毒,贵英她懒得出来,毕竟人家曾是红透上下河的名角,何况自己也不肯她出来。她要是真的出来迎接,一准将她嗔回去。这样一想,心里就舒坦了许多。黄志仁重新欢天喜地地跑回家。
  刚成亲的小夫妻小别了几天,即使为了什么事儿,本想闹个别扭,真的相见了,一准会忘了心里的不痛快。这两口相见,便是这般情景。俏观音正想迎上去,见她男将像是浑身被涂了一层墨,原本黑溜溜的辫子像枯草似的蜷在头顶,忍不住地一阵心酸,扭过头去。
  外面谁在叫呢:“志仁,挑稻!”黄志仁一晃身,出去了。
  俏观音感到脚后跟的两根总筋齐刷刷地断了,瘫坐在地。打量打量周围,她忽然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好梦绑了票,绑到一个无依无靠施展不开手脚的孤岛。原先盼着这个如意郎君带她找到一个安安定定的家,不要再受跑码头颠簸的罪。最好这个家有公有婆、有小叔子小姑子,热热闹闹的,哪怕日子苦一点心里也是甜的。到了黄家墩,本家们对她都不差。黄志仁这一房,娘和老子都没有,兄弟姊妹无一双,只有个俏观音见过的亲叔叔碌碡骨黄力宏。
  碌碡骨跟米篮子的事,俏观音到黄家墩没几天就有本家媳妇悄悄地说给她听。俏观音听后泪流满面,她恨自己没福分见上那没名分的婶娘。要是米篮子在世,自己肚子里有什么苦水还能有个地方倒倒。米篮子撇下的这个中年汉子,一到晚上,只有影子跟他回屋。虽说叔公公碌碡骨也是个大男人,心倒是蛮细的,还帮着提水、刷马。真是难为他了,还是个长辈。这么想着,心里的难过劲儿好像小了许多。毕竟也是黄家的人在照应着她。想着想着,俏观音倚着门框站了起来。
  黄志仁从火辣辣的太阳里,挑进两大箩稻。一箩能装一石稻。其他人只得一石稻,他是踏大水车的“头一把”,就该得双份。这也是孙小娘子特意吩咐孙家管事的办的。这孙家的稻子是钓鱼的钩。没过两天,孙小娘子又差人来请黄志仁带人去帮忙踏大水车。这回,碌碡骨朝那人吼了一通:“是孙家的田贵,还是黄家人的命贵?要踏,叫孙小娘子自己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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