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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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 第2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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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为攻取襄阳一城,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也许预料到会长期作战,真正置身其中,复杂的滋味却远非几句话可以概述。城内的越军或许在日益渺茫的希望和越来越近的恐惧中度过,城外的魏军又何尝不觉得前路绝望?所有人身心俱疲之下,谁能撑到最后?

    攻城开始,又是冲天的金鼓之声,只是喊杀已经不如过去激烈。魏军一个个在登城中跌落,越军在一簇簇箭雨中倒下,总令人想起当初的函谷之战。

    江原走到我身后,眼中又重新射出慑人的光,微微笑道:“凌悦,你知道我突然在想什么?我在想,再过多少天才能坐上你坐过的地方,走一走你走过的路?”

    “你等不及了?”

    “有点。”

    我眯起眼睛:“照现在的形势,恐怕还要等很久。”

    江原哼了一声:“我没料到罗厉这样的绣花统帅,居然可以撑这么久!听说他又被射了一箭,居然还没躺倒,整天站在城墙上坐镇指挥!”

    一声令下,魏军再次发起进攻,罗厉挺起长枪相迎,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裴潜与箕豹军都冲在最前面,见越军不归降,自然更加不肯容情。

    近来裴潜的身高春笋般窜得飞快,又经过多场战役磨砺,早已不是当初的瘦弱少年模样,俨然一名英挺的少年将军。他挥长矟在战阵中冲杀,连续将几人挑下马背,不久逼近罗厉,向他接连刺出数矟。罗厉见挑衅自己的居然只是个面孔陌生的小将,更是不堪受辱,眼中怒火熊炙,钢枪凶狠,恨不能一招将他打落脚下。

    江原看得摇头:“空有一股意气,终究能力有限。裴潜虽然武艺稍逊,可是单凭两人交手时一个沉着、一个急躁,高下立判。”

    我低声道:“罗厉自来受人吹捧,哪比得裴潜一路被人嘲笑轻视,走来步步血泪?不过没想到他竟是给我最大意外的人。将荆襄治理得民怨鼎沸,然而痛失樊城后却能保住冯栩。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支撑一年,最后竟能眼看粮草耗尽而不投降,选择亲自出城涉险求援,可见家国危难对人影响之深。”

    江原阴阳怪气:“我更意外的是他在赵誊面前如此受宠,居然还是得不到救援。难道罗厉因为力保冯栩失宠了?”

    说话间,罗厉已经与裴潜交手几十回合,两人从骑也在周围混战。罗厉见不能速战速决,反倒沉下气来,有几次寻到裴潜破绽,险些将他刺中。裴潜求胜之心强烈,与罗厉之奋不顾身正是旗鼓相当,几次遇险之后,愈战愈勇。而罗厉应付裴潜之余,开始大声命令越军变换阵型,准备再次集中力量突围。越军虽在魏军冲击下已有些散乱,闻言仍旧尽力听令而行,勉强将魏军的紧密包围逼散了一些。

    我不由感慨:“如果他侥幸不死,或许日后真可成为南越栋梁之才。”

    江原却冷冷道:“可惜不会给他机会了。他无数错误决定造成了今日失败,归降本是他最后的正确选择。”

    阳光驱散晨雾,原本阴云弥补的天空似被撕开一道裂缝,投射在江边激战的人们身上,这是只属于魏军的曙光。一队身着黑甲的弓弩兵驰骋而来,很快奔到我和江原面前,当先的副将下马听候指令。江原对他点点头,命身旁持纛的士兵向山下魏军发出信号,提醒他们弓兵就要放箭,尽力停战后退。

    我知道最后时刻已到,背过身去。不是为了罗厉,而是为了他身边的士兵。

    罗厉可以痛骂我,然后为自己始终坚持的信念安然死去。可是他们呢?这些被我亲手选拔、训练、率领过的士兵,这些毫无怀疑曾追随我的人们,他们看向我的目光中,又多了多少难以释怀的复杂情感?死在我的手下,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比因主帅失误引起的失败还要难以接受……

    兵器进入**的声音,兵士因受伤发出的低吼,甚至鲜血的喷溅声都在耳边,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没有人再如越军第一次面对我的杀戮那般低喊我的名字,因为我是敌人,而他们早已在无数场战争中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此刻我不禁抬头问天,这样的战斗何时才能结束?难道真的要让我屠尽所有的旧部,才能换来一个最终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兵戈声渐渐变小,忽听几声急呼,接着是绝望的大喊:“将军!”

    江原紧紧抓住我的手,低声道:“结束了。”

    我转身再看,却见脚下已是尸横遍野,四周是已然后退的魏军,仅剩的越军士兵都围在中间,表情悲戚。人群间隙里露出一角鲜艳的衣摆,江原又道:“弓箭手射中他的坐骑,裴潜给了他致命一击。”

    燕九抬高声音,向幸存的越军道:“只要越军放下武器,太子殿下允许你们为主帅送行!”

    那些越军不看他,却默默将罗厉的尸身抬起,我看到他满身被血浸透,双目圆睁,面色灰白凹陷,似乎体内的血早已流尽。我没能看得太仔细,江原已经将我拉下山,平淡道:“回去,还要准备攻下襄阳。”

    我忽然想起来问:“尚远捷呢?他不是也率兵突围,难道……”

    “他折损不少人马,被逼回城中了,罗厉是唯一一支从附近突围而出的越军。” 江原跨上踏墨,又回头,“这次斩杀罗厉是你的功劳,务必让田文良大书特书。”

    我骑着燕骝赶上他,沉沉补充:“裴潜和箕豹军也不能少。”

    江原认真看我一会:“凌悦,看开一些,这样的事不可避免。”

    我转头看别处:“我知道。”

    这一夜的战役十分激烈惨重,越军心存死志,他们几乎全军覆没的同时,令迎战的魏军损失惨重。据斥候营审问俘虏的越军,罗厉的确已将坚守襄阳的重任交给了冯栩,此次出城向建康求援,他本存了一往无前的决心,只可惜功败垂成。

    罗厉死后,冯栩代替他经常在城头上巡视。此时的襄阳城已经完全没有再次突围的能力,我和江原为了保存实力,也不再主动发起大规模的攻城战。起初,两军相对平静地固守着自己的阵地,但毕竟城中越军不能像魏军一样空耗,不几日后便时有骚扰挑衅之举。

    经过一年对峙,襄阳城外的宽深的护城河已经被填埋出不少道路,因此越军的出现可以算是神出鬼没,经常能从不同方向袭入军营。我和江原对这种情况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试图穿过包围,便只派小股兵力相抗,既不赶尽杀绝,也不令他们占得半点便宜,直到将其逼入城中。久而久之,魏军都有些不胜其烦,但是警惕性却不知不觉中下降,有几次几乎被他们找到突围的可乘之机。

    裴潜忧心忡忡地前来汇报,表示许多将士都不愿再与越军耗下去,要求尽快攻城。我将他扯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水,开解道:“稍安勿躁,现在能对赵誊进言的罗厉已经不在,即使放一两个越军出去也对襄阳没有帮助。你以为我们围困这么久,从去年到今年,襄阳真的一个人也没能出去么?只是赵誊若不听,出去再多的人都无用,所以罗厉才会孤注一掷亲自突围。”

    裴潜抱着茶杯喝了一口,琢磨片刻道:“我有些明白了,回去就跟他们解释清楚。”

    我拍拍他:“襄阳已是囊中之物,但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拿下至关重要,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在围困襄阳,如果襄阳作为魏军得到的第一重镇,不能遭到太多人诟病。我和太子希望最大限度消磨掉他们的对抗意志,不愿以太过惨烈的方式入城。”

    裴潜皱眉思索:“可是那个冯栩曾经将你打伤,为了严明军纪连挚友都能杀掉,现在又想出这样的计策麻痹我军战斗力,难道会轻易归顺?”

    我叹气:“不知道。可是城中缺粮,他毕竟不能支撑太久,如果真到万不得已,也只好取破城下策。”

    眨眼暮春将至,江原与我在看得到城门的地方徘徊,看到岿然不动的襄阳城,都有些无奈,心照不宣地默认了破城之策。

    经过几日筹备,魏军养精蓄锐,只为这最后一战。不想攻城之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原本坚守城头的越军大都不见,只有郡守尚远捷一人带着身边护卫立在城墙上。他穿一身白衣,表情凝重地打出一面白旗朝魏军挥舞,身边的护卫们俱是一脸屈辱之色。

    斥候不久带来书信,说尚远捷请求面见魏军主帅,献城归降。我和江原立即答应,很快将受降之所定在在襄阳城外一里。等到尚远捷将城门打开,亲率城民与士兵归降,我问:“冯栩在何处?”

    尚远捷这才命人推出五花大绑的冯栩,肃然对我道:“冯将军一时想不通,降臣只有将他捆来。期望两位主帅不计前嫌,如约安抚城内军民,宽宏对待归降之人。”

第百〇七章 暮沉汉水(中)
    我身形削瘦得有些惊人脸上还有几道未干血痕更显得苍白中带了菜色。抬起眼平静地我复又闭上一副任人宰割模样。我上前为解开绳索又我冷漠道:“殿下不必松绑只管将杀了就是。”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绳索丢开。孤军坚守城池一年最终被迫开城投降此时感受如何我自然明白。

    江原微微笑道:“将军我魏从来都优待归降之人这么说岂不引人误解?纵然你曾将越王砍伤本太子也绝不会因此有所亏待。何况越王素来欣赏将军才干归降之后正待你大放异彩怎能轻言生死?”说罢吩咐左右燕骑军“来人请将军与我们一同入城备齐酒菜为压惊!”

    嘴角微微一勾好像在讽刺自己:“我既被绑缚于此分明就没有半点归降之心太子殿下又何必说得冠冕堂皇?
自从杀了石岱我便没打算活着离开此地。只可惜无能只到自己变为俘虏却不到太子殿下大军被襄阳拖垮那一天了。”

    话令在场所有魏军将领怒目而视越军则听后神色黯然。自己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主动走在押送燕骑军前面安静地城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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