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以乘鲤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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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以乘鲤鱼去-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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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就像是变成了她的姐姐,璟会担心她的安危。她在书里写了太多沉郁的东西,她是一个那么激烈的女子,十五岁的时候,她把喜欢的男孩的姓氏的拼音字母刻在手臂上,“H,就像一截断在了中间的梯子,让我处境难看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她这样形容她的第一段恋情。她为了爱人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那个人应当就是陆逸寒,然而现在她却不在这里,那么她回家了吗?还是去了哪里?璟对她有无限的担心,就仿佛她是璟的前生,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璟终于在一个只有她和陆逸寒在家的下午,悄悄走进画室。他靠着窗帘睡了过去——他看起来十分疲惫,睡着的样子很无助,显示出他心底对生活的失望。璟轻轻地走过去,把散落在地上的油画排笔捡起来。多年来,他仍旧在画着,可是很少让人看到,他会淡淡地告诉别人,很多年前早已放弃了。璟坐在他的对面,也靠在窗帘上,看着他,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他却似睡得很浅,很快就感到对面有目光在看着他,就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她亦没有任何惊异,只是对着她笑笑。然后他就看到了她手中握着的书。璟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轻微地动了一下,应该内心有很大的震动。
  “你还是看到这本书了。”陆逸寒说。
  “你不想让我看到吗?”
  “丛微说过,看到她书的人是和她有缘分。我不想刻意把你和她之间也许存在的缘分给割断。”
  “我来找你就是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么?”
  “她随父母去了国外。我想她应该比在国内过得好。”
  “可是……她那么爱你,在国外会比在你身边过得更好吗?”璟不解地问。
  “单有爱是未必能过好的,孩子。这些也许你以后会懂得。”
  “那你现在还爱她么?”璟又问,她希望得出的结论是,陆逸寒爱丛微胜过爱妈妈。
  “爱还在,但是现在我的爱人是你妈妈。”
  “丛微还在写吗?”
  “不……”
  “那么她在做什么?”
  “好啦,小璟,这可不是一个问题了,”陆逸寒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璟的背,“走吧,跟陆叔叔到画廊去逛逛。”
  璟点点头,随他走了出去。而再次一低头看到她的书的时候,内心却很难受。这个谜就这样被搁下了,她也许再也不知道丛微在哪里,丛微在做什么,她还好不好。
  那时璟对丛微的一切都很好奇,璟第一次见到沉和的时候,沉和特地来给陆逸寒送书,而他拿着的那本书,正是丛微的。确切地说,是丛微的另一本书,最新的。那时候沉和大学毕业一年多,在颇有名气的K出版社做编辑。而丛微的这本书,正是他编的第一本书。璟后来知道,一年多前,沉和辗转打听,找到了陆逸寒,向他询问丛微的下落——此时丛微已经十年没有任何消息,更没有出版任何书。十年前她曾轰动一时的三两本小说已经渐渐被人淡忘,文坛亦不过感慨一番“才女来势凶猛,但去也匆匆”。只有这个尚带着未脱去的稚气的大男孩,百费周折找到陆逸寒,向他打听一个消失十年的过气女作家。在找到陆逸寒之前,他已经碰壁无数,人们告诉他,她已经多年不写啦,说不定早就嫁人生小孩当了主妇,抑或去做生意了……但沉和却不肯相信,这对他来说,好像成了一个引人入胜的谜。与其说,他在寻找销声匿迹的女作家,倒不如说他在探究一个神秘女子的生活轨迹。陆逸寒不禁惊讶于他的这份执著。他终于给了沉和一个丛微的联系方式。中间种种曲折璟都无从得知,但她知道沉和最终说服了丛微,次年,他出版了丛微的第三本书:《 水仙的影子 》。

  

水仙已乘鲤鱼去11(3) 
  
  
张悦然 


  谁也没有想到这本书竟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一个蛰伏已久的女作家,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编辑,一本凌乱晦涩的呓语式小说,竟然成为当年最畅销的书。一时间对于此书的评论亦是层出不穷,争议,批判,甚至诋毁……丛微仍旧不见踪影,任凭人们争得面红耳赤,好不热闹,却不知她身在何处享受清静。沉和只是代表丛微向她的读者道谢,并表示,丛微拒绝一切采访,亦不会露面。
 
  很多年以后,璟一直把丛微那本《 水仙的影子 》带在身边。她的这本,正是那年沉和送来给陆逸寒的,第一版。《 水仙的影子 》讲述了一个摆脱了所有束缚的年轻女子,走上了自由而荒凉的道路,选择去过漂泊生活的故事。然而书中几乎只有女主角一个面目清晰的人物,她漂泊到的地方、遇到的事情都十分奇怪,在古埃及尼罗河畔打捞沉船、参加德黑兰习读《 古兰经 》的女子读书会、在中国明朝的古董店里赏玩花瓶……古今中外,各不相干。丛微的思维从来都是跳跃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她要写什么。小说中的水仙,来自古希腊神话,美少年纳瑟斯傲慢至极,他不爱任何女人,只爱在湖边欣赏自己的影子,他惊叹于它的美,并且爱上了它。最终投进湖水,与他的影子拥抱,相厮守。不久之后,水边便开出了清丽美艳的水仙。丛微将自己比作自恋的水仙,并说:
  “……与我的影子谈天、吵架、交换梦境,彼此惺惺相惜,我只有它便是够了。它总是随我走,随我停,永远用低卑的姿势仰脸看我,它那样轻,那样薄,从不附加我的负担,不牵绊我,而只是做我无怨的侍奴。于是,纵使漫漫长日我都是独自的,又怎么会寂寞?我有了它,便足够了……”
  那时璟年纪尚小,不明“水仙”的深意,但是那个游走的孤傲如斯的女人形象,却深深植根于她的心中。那是一个万人仰慕的女子。


水仙已乘鲤鱼去12(1) 
  
  
张悦然 


  再说回沉和。沉和那年坐在桃李街3号客厅里,陆逸寒的客人,丛微的编辑。璟已经不怎么记得他那时的样子,但那时他要比很多年后清瘦许多。他和陆逸寒其实是大学校友,都毕业于这座城市的S大学,陆逸寒毕业于艺术系,沉和毕业于中文系。于是二人更觉得彼此亲切。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来一回慢散散的,但沉和少年老成,与陆逸寒交谈时自有一份默契在,因而说话多少便并不重要。记得那次,他们几乎没有提起丛微,说的只是不打紧的旅行。是沉和说起自己和几个朋友刚刚去了西藏、云南回来。背大旅行包,徒步走很长的路等等。
 
倘是现在,去西藏和云南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在那时,大约十年前,去西藏还是一件听起来很有些英雄气概,勇士风范。那时,如沉和这般刚刚成人的大男孩,是那么狂傲不羁,吟唱着郑均的《 回到拉萨 》,对于各种未曾尝试的事物都抱着不竭的热情。陆逸寒笑着对沉和说,我很羡慕你,倘若我像你一样年轻,我亦会去很远的地方,无牵无挂。沉和不以为然:现在仍旧可以去的,只要心境尚年轻便可。他们也许彼此不赞同,但是却都微笑了。
  十四岁的璟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她听沉和描述奇妙的旅行时,忍不住问:那里很远吗?很难到达吗?普通人能去吗?我能去吗?
  能啊,只要自己用心投入地旅行,你就会像旅行家一样棒。沉和说。他看起来充满活力,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等璟长大了,让沉和哥哥带你去西藏旅行,好不好?陆逸寒满含笑意问。
  真的吗?璟转头向沉和。
  嗯。行啊。沉和说。
  璟其实心中想着的,是同陆逸寒一起去旅行。在璟的小脑袋里,“去西藏”和“历险”、“流浪”是一个意思。她脑中出现的画面是大马和旷野,她坐在陆逸寒的前面,陆逸寒驾马,从身后抱着她,这样她很安全。他们极目四眺,就看到落到地平线边沿的秋日艳阳。璟的想象力只能局限于此,再想不出更丰富的景象,但那份甜意,她已然体会于心了。
  少年时的璟总是觉得,沉和与陆逸寒是某些地方相通的人,他们应当能够成为好朋友,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总像是隔着一点什么,无法再走近。
  沉和家境富裕,不必理会生活之忧,因此,他才有可能不惜时间和精力去寻找丛微,为她出书。他并非自信自己的眼光敏锐,只因他喜欢丛微的书。七十年代出生的沉和,如很多这个时代出生的文学青年一样,他们接受一种事物的方式首先是挑剔、抗拒、厌恶的。沉和的兴趣范围非常狭窄,无论是喜欢的人,还是喜欢的小说。他初到出版社上班时,读了从前积压下的来稿以及几本已经准予出版的书稿,非常懊恼,因为一本亦不喜欢,在他看来,这些书糟透了。他所属的编辑室的主任,那个瘦小的中年妇人,非常忧愁地看着他说: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当编辑——而沉和明白,她言下之意其实是不适合在她的编辑室做编辑,这样会给他们拖后腿的。然而谁会想到,被人认为会拖累大家的沉和,一年多之后就编辑了一本轰动的畅销书。沉和与丛微之间的合作,从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可以说,丛微的创造力是沉和唤醒的,在《 水仙的影子 》之后,她接连写了几部小说,每本较之从前都有很大转变,她的笔下总是女性最闪光,但那女性又各不相同,有的温柔无助,有的放浪强悍,暴力、杀戮、畸恋、魂魄附体……无一不具。这些作品如繁花般绚烂,更令人好奇作品之后的丛微是怎么样的。但沉和始终保持缄默,对于丛微的消息守口如瓶。
  璟的写作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写作像是隐含在璟身体里的某种潜在的能力,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一直沉睡着,这时忽然被丛微唤醒了。
  陆逸寒给她和小卓一人买了一个厚厚的布格子日记本。璟的是紫红和黑色的小格子,小卓的则是藏蓝和浅灰的小格子。璟舍不得拿它来记日记。因为他们有每周上交日记给语文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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