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以乘鲤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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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以乘鲤鱼去-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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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我一生中好像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日子,没有任何约束。刚才在荒凉的山上站着的时候,我忽然想,如果我哪里找个隐秘的地方死掉,又没有人在意我的失踪,一定很久很久才会被发现。好了,让我走吧,我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自由的日子。
  璟背离沉和而去。
  璟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她能隐隐地感觉到沉和在后面跟着她,但她亦不回头去寻究。那个夜晚璟就像风尘仆仆的女侠客。她先是游荡到了曼的“曼陀铃”。她想,我竟然从来没有进去过。于是她走进去。好比一根弹簧,超过了极限负荷,便没可能再恢复到原有的状态。她现在好像完全打开了,任凭这样,不再防范,不再紧张。她从无这样闲散,竟然可以坐在酒吧快意喝着烈酒,大口吞吃芝士蛋糕。
  呕吐。她很快陷入她的暴食循环。璟把自己关在酒吧的洗手间久久地俯身抠喉,想要吐出吃下的所有食物。然而在陌生的环境里,在那么炽亮的灯光下,羞耻也是加倍的。门的把手被人来回地扭转——有人试图进来。她发不出声音,她是这样地惧怕自己发出声音,惧怕门没有关好。那么这将是一场最没有回转余地的被捉被示众。她更怕在这里遇上曼。似乎是因为很久没有吐了,这对她变得更加艰难。喉咙像是一个锈住的阀门,怎么也无法冲开,哪怕她那么猛烈地去撞击它,却仍旧不能。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血都冲上了前额,头顶,几乎令她失去了知觉,她只是感到眼睛肿胀,泪水机械式地涌出来。
  女人们扭不开门,在外
  面有轻微的怨怒。
  璟终于再也无法吐出任何东西,倚在马桶对面的墙角休息。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站起身到水池前洗脸,她用喷出的水把脸埋起来,不断不断地冲洗,忽然抬起头——对视镜子的那一刻,她惊吓得险些叫出声音来。她看到自己的一只眼睛里充满了血。这种血,并非平日的充血,并非她已习以为常的血丝,而是鲜红的血液,整个裹住了眼球。她吓坏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从未看到过这样的眼睛,像是瞳仁被放了把火点着了。
  她捧起水浇在眼睛里,她很快发现,想要淡化稀释那红色根本是徒劳的。那血液并不在眼瞳上,而是在视网膜里面( 虽然她的视力还算清晰 )。她甚至伸出手指想要把那红色驱散,可是仍旧没有任何效用。璟忽然觉得很有趣,这里是妈妈的地盘,她果然不该来。曼一定在这里下了诅咒。
  璟在放弃一切努力的同时,想到了“报应”这个词。她一次次告诫自己,要放弃暴食催吐,可是却一次次存有侥幸心理地想再做最后一次。这和一个戒不掉毒的人并无区别。然而这一次,她终于迎来了暴戾的,令她终生难忘的——她不知道她的眼睛究竟是得了什么病,还能不能好,会不会忽然迸出血来。
  璟跌跌撞撞地打开洗手间的门,从两个等在门口的女子中间闯过去。她把头努力地压低,只是看着迎面涌过来的一双双脚。头发散下来,蒙住了整个脸,带着耻辱的红眼睛的脸。她径直就向大门口跑,忽然被侍应叫住:小姐,您还没有埋单……
  她仓皇地站在那里,急急慌慌地去掏钱,头仍旧低着。忽然有一只大而有力的手从右边揽住了她,另一只手很快地付了钱,拥着她快步走出了“曼陀铃”。
  出了门,沉和问她,你为什么这样慌张,出了什么事?
  璟抬起脸,用那只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任谁看到那样一只眼睛都会心中一怵。沉和立刻问,怎么会弄成这样?你和别人打架了吗?
  璟无助地摇摇头,喃喃地说:我中了那个巫婆的诅咒。
  沉和看她神智不清,亦知多问无益。于是拦下出租车,拉扯她去医院。璟不肯去,沉和便哄哄吓吓,终于带她坐上了车。
  璟被诊断为“结膜出血”。原因是脑部血压过高,冲破了眼睛里的血管。那些破碎的小管子里的新鲜血液涌了出来。血液迅速流窜到整个眼球上面,可是却找不到出口。于是它们就淤在角膜里面。但因璟什么也不肯说,医生无法判断出血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是与人打架,也可能是酗酒过度、呕吐等等……这些血没法清除,只有等它自己慢慢消失。末了,医生总结性地说。
  璟浑身酸痛地从睡梦中醒来,看到自己又在沉和那套房子里。她想起自己的眼睛,腾地跳起来,跑去镜子前面,真希望那是个梦。可是右眼的眼球却真的像是一颗红色玻璃球一样突兀地嵌在眼窝里。这时沉和推门进来,看到她醒了,说:我想这只眼睛发生的问题是对你的肆意妄为的惩罚。并且我想它也希望你留在这里养病,而不是带着血红的眼珠走到街上吓人。

  
   
     
        

水仙已乘鲤鱼去38(2) 
  
  
张悦然 


  但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留在这里。璟沉吟道,此时她已决定留下,但竟有点贪恋他为挽留她而说的话,想要多听几句。
  都是什么事情,告诉我吧,我代你去做。沉和说。
  要开学了,你要代我去报到,领书本,帮我去杂志社索要稿费,然后寄东西给我的一个
 
小姐妹——吃的,她爱吃小核桃,嗯,是带着壳子的,还有开心果,话梅也要的,嗯,带核的那种。另外要给她买奶粉和麦片,我等下给你她的地址,你帮我寄过去。你若是有空,再帮我去看看小卓……璟毫不客气地说,看着沉和努力记住的表情,她一阵感动。
  璟在沉和的这套位于公寓十一层的新房子里住了下来。她重新坐下来安静地写小说。沉和下午来,晚上走,陪她吃饭,给她带来许多书。沉和又给璟买了一副墨镜,这样,她可以遮住自己鲜红的眼睛,在傍晚的时候与沉和一起出去散步。有时他们一人一只手柄对着大屏幕的电视机打游戏。两个人都很进入状态,像是雌雄大盗,一路横冲直撞,无所顾忌。每次通关之后两人默契地击掌庆祝。这简单的游戏竟能让人如此快乐,璟想。抑或一起看影碟,整个房间便是黑的,两个人都借着屏幕上暗淡的光偷偷看彼此。她从来好像都不懂得如何“娱乐”。生活对于她来说,就是“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写作对于璟来说,似乎不再是一件那样紧张的事。没有时间的限制,跳出了“情爱故事”的框框,她轻松了许多。并且她有了一个新的习惯,当脑中产生一个新的构思的时候,就会特别想要说给沉和听。她并非要让沉和给什么意见,只是那份喜悦特别想要与他分享。渐渐地,无论什么时候,她想到好的构思,如果沉和不在,她就会打电话给他。有时候是夜很深的时候,她亦不假思索地拨过去,沉和已经睡下,声音含混地应声。璟其实并不介意他是否在认真听,她只是想告诉他。就这样简单。有一日拨去电话时又很晚,璟自己说了很多,那边沉和都只是睡意蒙地应声。璟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沉和,对不起。我已经过多地进入了你的生活。这并非我本意。她叹了一口气,挂上了电话。
  沉和连续几天下午来的时候都见不到璟。他坐在不开灯的房间里等。近午夜璟才回来。她穿着一件水红色吊带裙,没戴什么首饰,脖子上空空的,有股清冽。大概璟很少穿这样的衣服,整个身体在裙子里不自在,透出小女孩的笨拙。高跟鞋也不适合她,它们令她一颠一倾的,几欲摔倒。但她是这样动人,沉和想,却又怨她:早知道留给你钱,你就去喝酒,我不会给你了。
  黑暗中,沉和看见璟的眼睛中的血斑已经褪尽,而那颗瞳仁倒像是被打磨了一般,格外地亮。她有些醉了,坐下来脱鞋子,笑着说: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第一次去跳舞。你知道吗,沉和,小的时候,我妈妈常常在夜晚打扮得很漂亮出去跳舞。我透过二楼的窗户看着她走远,她很美,像一只狐狸,跳跃着不见了……我偷过她的裙子穿,还有白色蕾丝胸衣。因为我没有,又不愿意开口求她,就悄悄地拿她的来穿一穿……
  沉和看到璟流出眼泪,默默地走过去,把璟拉起来,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像是哄小孩似的哑声道:嗯,我知道了。这是璟的第一次,不责怪。
  璟挣脱开沉和:你与我走得这样近,会后悔的。
  沉和不说话,但仍把璟紧紧地拉过来。抱住她。璟又絮絮不止地说:我不像正常的人,有爸爸有妈妈,有很多朋友,爱是分成很多份的。可是我不是的。我只有一份爱,所以如果给,就会那么紧紧地抓住别人,依赖别人。那么重的爱,你要得起吗?
  我不知道。沉和坦白地说。他已经过了说甜言蜜语哄女孩开心的年龄。他亦不再若莽撞少年那般激进,对于没有把握的事,他就会说不。但实话总有些残忍,璟觉得一片凄冷,她转身走进睡觉的房间,关上了门。
  沉和点了一根烟,又坐在沙发上。周围是一片厚实的黑暗,穿也穿不透。

  
   
       
          
           
         
        
    
水仙已乘鲤鱼去39 
  
  
张悦然 


  璟说,其实我常常梦到丛微。沉和心中凛然,与璟相处多日,好像都对丛微避而不谈,但她终于还是提起了。沉和一早便知道璟会提起丛微,她们像是被很多条微细的线牵着,走着走着定然会遇上。
  梦到她什么了?
 
  梦到她跟我讲陆叔叔和她的故事。
  那故事是怎样的呢?
  不记得了。我当时很努力想要记下来,却还是不记得了。
  嗯。
  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吧。璟忽然恳求道。
  为什么要见她?好奇?
  当然不。她是我少女时代的偶像。我知道陆叔叔喜欢她这样的姑娘,因此要像她一样。
  为了让你的陆叔叔喜欢你吗?
  嗯。
  你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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