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抽烟。以前我就抽很多烟。我在阳台上按放好竹藤椅，旁边放装打印机的空箱子用他来放茶杯。我就这么抽烟然后坐着喝茶然后在房厅放那些或混乱或迷乱的音乐。
我对着墙壁上羊羊十五岁在黄山上照的照片微笑。羊羊告诉过我：他是从十五岁开始知道爬山时可以遇见比城市多百倍的蝴蝶的。所以从此他总是不厌其烦的翻山越岭。他告诉我只是为了找到漂亮的蝴蝶才去爬山的。我一直很乖地听他说话夹杂着点头。
我想我们的日子就是在这样的过法中进行的。我穿着干净的衣服在屋里这样生活。洗衣服的水是泡过花瓣的。发出一种很甜的香。窗台上的卷柏随意地生长。
张开手去卷窗帘时看见了自己的尾戒从来没有摘过的尾戒闪烁着的不妥协的光泽。我一瞬间想到了十五岁那年的那个夏天。
１６．十五岁的时候天总是很蓝。是瓦蓝瓦蓝的蓝。
我认识了浓浓。
我在上德语课时认识了这个女孩子。她的小腿很好看，还有脖子。她比我小半个月。长着很小的个子。
说话的时候从来不太专心，总是走神似的。
她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坐在外院的高台阶上吃那个草莓的可爱多，双脚晃荡着，花裙子随着风来回摇摆。
我总是跑去对过的书店看书。那是９９年的夏天。我看见了《９９个人在１９９９》的书里面藏着的棉棉的童花头和裹在里面的中国牌子的脸。我买下了那本书。
我把她送给了浓浓，我告诉浓浓我喜欢棉棉。那时候我已经叫塞宁了。只是浓浓后来把宁字拆开来念，她叫我宝丁。
浓浓翻着那本书。她指着棉棉的脸说：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恶毒。
我说：也很纯洁。
我们都笑了。
眼神对准眼神的一瞬间，浓浓变成了我的女伴。
那一年我们都十五岁。
浓浓来学德语是因为好奇觉得好玩。她觉得德国人和其他很多的欧洲人的舌头和我们的不一样。所以她天生猎奇的心理让她来学。
我学德语是因为我阿爸在德国。他总是很希望我和我阿妈能过去。他在电话里总是和我阿妈说我想你们呀。
可是我阿爸在我上小学时就去了那个景色据说很秀丽人不是很多但是很刻板的古老的欧洲国家。
我都不想他。只是有时会想念德国的样子。
我喜欢自己像天使一样来回飞翔。我喜欢不厌其烦的长途旅行和颠沛流离。
我总是在德语课上问老师是汉堡还是慕尼黑还是科龙更适合种花草呀？那时我总是想到处种花草，所以我很关心这些。
老师总是不乐意告诉我嫌我烦气。同班的在排期出去念书的大学生都讲着各自的故事，没人理我。
我一个人在外院老的西语系里吹口哨或者是唱歌。认识浓浓以后她就和我坐在墙角告诉我这间房子文革时是吊死过教授的。她还告诉我很多。但她从来不说她自己的事情。
浓浓，我们的天使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呢？
１７．我和浓浓都是心志很早就变得脆薄的孩子。我们学语言都学得很好。我们拿了证书。
但我们谁都没走。我不走是因为那时我正在开始学习美术，从简笔画学起。因为看过一本连环画突然就想学，然后就去少年宫和那些很小很小的孩子在一起从头学起。浓浓说我是个热血宝丁。
浓浓不走是因为她正在和左安恋爱。是她的第一段正式爱情。
我下了少年宫的课背着画夹子就往我们约定的ＫＦＣ。穿着运动鞋和玻璃丝袜，我一直喜欢奔跑，小腿精瘦在运动中摇晃很健康很有力。
我到的时候浓浓已经在了。我看见了她穿的第一个耳洞。她说她和左安分手了。因为左安在喝醉了以后把烟按在了她手臂的皮肤上。浓浓说她最恨他的不在这里，在于这个男的在酒醒以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还矢口否认。
浓浓说她把桌上的书扔到了左安的脸上。你这个孙子，她骂他。
可是浓浓还是爱她。女孩子很多事情都耗不过第一次。
浓浓用一个耳洞来表示决绝和灾难似的的疼痛。
浓浓举起胳膊告诉我：宝丁，他比我大６岁，但是他告诉我他爱我，可是我的胳膊被他的烟烫出了花朵，可是他把我扔在了车站丢下了一句无理取闹，这样就能真的结束么？她的眼泪砸下来。
我抱着浓浓，我说浓浓，让我来爱你。
１８．现在我手上的尾戒是我那时送给浓浓的，为的是让她忘记左安，戒掉男人和爱情。只有我最爱她。
浓浓戴着那枚戒指，她的手指是那么的纤细。她说话的声音一直是那么的小，她把戴好戒指的手指逆着光放在了迎光的地方。她仔细看上面的蝎子花纹。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说：宝丁，我昨天在我和左安分手的车站坐了一个下午。可是我看见有只蝴蝶停在了我的鞋子上。我妈妈告诉过我：蝴蝶是仙子，可是仙子也有时会无能为力。
所以，浓浓，今天你就要听我的不要摘下她。
好的。除非我死，好么？
说这话的那年我们刚过完满十六岁的生日。
１９．浓浓在１７楼跳了下来。她留给我一张纸——
宝丁，德国远得过天堂么？
宝丁，昨天左安来电话说他去了连云港一个港口城市带着一个女孩儿女孩儿肚子里有他们的孩子。左安说他要负责任，可是在电话留言的最后我听见了他哭着说我爱你。
宝丁，连云港远得过天堂么？
宝丁，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可是，这段爱情让我残废。我爱你们。这个世界我只爱你们两个人。
我的爸妈都在上海大学教书。我忘了告诉你，我一个人住。
我刚刚给我妈打了长途，告诉她：你女儿活到了十六岁，希望一切康好。呵呵呵呵。
宝丁，尾戒我留下来给你。我说我摘下她除非我死。
宝丁，我空着手和手指上天堂。我会在天堂和我的爱情相遇会在远方的那棵树下和你见面的，相信我好么？
可是，可是宝丁，原来，原来天长地久是一种痛呀！
宝丁，万福。
２０．浓浓死的时候陪她住的小阿姨正去买东西。我赶到时警车已经要离开了。我拿回了浓浓给我写的信和那枚尾戒。
我把信夹在空白的本子里。把戒指戴在了我的左手的小指上，一戴就是13年。
我坐公车去了城郊。我种了一颗小树。在树枝上系了红绳。对呀，我们在远方的树下见面。天堂也没多远。
２１．瞬间苍老。
２２．我的绘画不再学了。语言不再学了。我整日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不再说话。整个２００１年我看完了张爱玲看康德尼采还有梵高达利的画册子。我什么都不说。我阿妈看我很乖就去了德国照顾阿爸。
２３．我听见了羊羊进门的声音，我的视线收了回来。
宝丁我们出去吃饭好么？
我中午做了饭团。
宝丁，我说我们出去吃好么？
他过来抱住了我。他看见了满地的烟蒂。他楞一下，出去吃好么？宝丁小姐？
好的。
我们要了两瓶嘉士博，他说庆祝一下，考试全部过关。
我把头发散了下来披在肩膀上，像女巫的魔法变出来的一样。还是健康的黑亮着。我侧过脸，吸了一口手上的万宝路，我用我瓶子磕了一下他的，好的，干杯，我说。
于是我把瓶子里的酒喝干净。
２４．我和羊羊这才都刚刚进入角色。刚刚了解彼此的不妥协。我由于突然地对浓浓的思念而变得极端而歇斯底里。我整夜整夜地在地板上写字。有时用电脑敲有时用笔写。
羊羊不知道浓浓也不知道尾戒也不知道我的德国和我们的开在人间的天堂牌小树。
我一直用那些稿费维持生活。我的书出得很顺利，偶尔我用搜索引擎寻找一些书籍和音乐来听。可是随着日子的推进我的胃病已经转为慢性的胃炎和严重的胃痉挛并且经常在黑夜白天跑出来打扰我们的安宁。
所以现在我明白，什么都有预料。天知道。
２５．我只有大口大口的喝咖啡来镇定。因为疼痛而不敢闭上惊恐的眼睛。我怕死去，我怕胃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器官因为对我本身的失望而失去本能的控制。我不知道我死了我的梦是否也会入土为安。并且我们的天堂小树才几岁大，我的阿妈每个月或者是半个季度还是会打一个电话过来，她也和那时的阿爸一样对我不厌其烦地说想你想你呀孩子。
我在一个明媚的刚刚睡着的早晨看见羊羊穿上了衣服，穿上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衣黑色鞋子，他说他要去运动。他把吻烫在了我的额头。我迷糊中看见了他关门的身影。然后我突然间就哭了。门旁边能吸到光晒的地方，我们盆栽刚刚被他浇过了水，叶子上落上了班驳的光点。突然间我想起了那棵郊外的能通向浓浓的守望天堂的树。拴上的红绳是我当时从手腕上解下来的。那棵红绳崂山道士告诉我可以保佑人们都有粮吃都有水喝都有幸福可言。
我是个迷信加宿命的坏女人。
２６．我再次睡着的时候就开始梦见浓浓。我还是梦见１５岁时认识的我们的样子。在梦里原来死去的人是不会变老和长大的。醒来以后我认为是浓浓占了便宜。
我梦见浓浓抱着我的脸，我们把嘴唇粘在了一起，只是因为互相的热爱。两个女孩子之间为了友情而接吻是件美丽纯粹的事情。我感觉到她嘴唇上的冰凉和玫瑰香。我们都睁着眼睛，只是嘴唇紧贴只因为相爱。然后浓浓和我说：宝丁，怎么五月了我还这么冷呢？
我们抱在一起都哭了。
２７．然后我在无数个夜里重复这么一个梦。我梦见这些个镜头就像一个永动的机器，丝毫不马虎地复制下每一个曾经过的细节。只是那句浓浓的反问显得越来越突兀越来越空灵。
我的夜就像一个布置给自己的灵堂，葬礼随时上演。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