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芭蕾说出回家注意安全的时候,忽然觉得非常非常,非常地温暖。整颗心都被装满了。
被人关心的,挂记的感觉。
就像是第一次放学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母亲打开门看见自己的瞬间露出的笑容一样。
温暖得就像是春天。心灵就像开满绚烂花朵的,纯净柔软的白色荒原。
03
木渐浅以为自己不会做梦了,结果她有再次做到了那个梦。那个“我爱春天”的梦。
纯白色的天空,纯百色的大地,无限地延伸不知道边际。天和地都绵长地连接在了一起,遥远的地方有一坐小房子,房子旁边赫然是一架巨大的风车。连同房子和风车都是白色的,白色温柔刺眼。
小小小小的自己蹲在风车的下面,抱住膝盖,缩成一团,鞋子的旁边生长出一朵细瘦的野花。
自此,纯净的世界里有了第一缕色彩,微热的温度爬上肌肤,犹如梦境天堂。
然后她被敲门声惊醒了。
迷迷蒙蒙地拧转把手打开门,母亲愠怒的表情映入眼帘。
木渐浅一下子完全地清醒过来。
“妈,都半夜了你敲什么呀?”
母亲看着他,声音凉凉的,像是阴冷的雪,“你动过我手机了?”
木渐浅条件反射地说“没有啊”,然后看见母亲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没有是吧,刚才怎么有个人打电话说是找你的?我挂了电话还不死心,又发信息过来。”
木渐浅心中一跳,“她、她说什么了?”
“我问你话呢!那家伙是你认识的人是吧!一听口气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你看看现在的时间!凌晨三点!有要上学的学生这个时候还没睡觉的吗?”
“说不定是睡了一半醒了才打来的呢。”木渐浅小声说。
母亲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在木渐浅怀里,“睡醒了?你自己看看那信息是什么内容!看了以后再编个好点的谎话来糊弄我!”
木渐浅一言不发地打开收件箱,翻出最新的两条信息。
哟,还在睡觉吧,刚才是太高兴了才打你电话的,你竟然敢一句话都不说就挂了!看你芭蕾姐明天怎么收拾你!你猜今天纪零带我去哪儿了!哈哈!不告诉你!我简直是爱上他了!他是我见过的最……
翻出下一条接上。
……好的男人!我一定要追到他!当然你也要继续帮忙!你要是敢喜欢他,和我抢的话你就等死吧!哈哈!他真是太可爱了!
木渐浅关上信息界面,又默不做声地把手机递还给母亲。
“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芭蕾是我的朋友,她只是有点高兴才给我说的。”努力地维持着诚恳的表情,其实木渐浅在看到芭蕾的信息的时候立刻也高兴了起来。
芭蕾是把她当朋友的。一般不都是吗,遇到好消息,第一个想到的人,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你还想说什么?她是发错信息还是根本在和你开玩笑?”母亲叉着腰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来。
“她是我朋友。”木渐浅只是重复。
“朋友?你什么时候交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晚上不睡觉的不良学生?你跟她混在一起!放学就一起混,连家都不回了?把家里的钱拿去乱花!说,是不是!”
Chapter 3 Sleepless(4)
眼眶开始泛酸。
虽然母亲说话尖锐难听,但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并没有说错。
但木渐浅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她不是为了被发现被责骂而哭,只是觉得伤心。原来自己最亲近的人对自己连信任都没有。哪怕自己是错的,连一开始的信任都没有。
忽然就十分任性地觉得委屈了。
眼泪模糊了眼睛,木渐浅用袖子去擦,越擦越多,眼眶也开始痛起来。
“木渐浅!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我和你爸哪点对不起你了!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懂事!学习不好就算了,竟然还跟外面的那些混社会的人绞在一起!你翅膀硬了是吧!你怎么不想想你过得够好了,还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还想着上课!”
家长教育孩子的时候,都会在家庭条件上往下比,在刻苦用心程度上往上比。很早木渐浅就觉得这太不公平了,因为连标准都是拿自己作比较的人定的。
不想和母亲争吵,但更不能让母亲这么说芭蕾。
因为她不懂,而不懂的人是没有资格指手画脚的。芭蕾喜欢纪零,又有什么错?芭蕾是她的朋友,跟她的本质有什么关系?
“你懂什么?凭什么说芭蕾?”
“你又懂什么?还先学会跟大人顶嘴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的关系,我和你爸早就——”
“我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04
等到木渐浅只穿着一件睡衣冲出家门在夜晚的冷风中游荡了很久的时候,她才惊觉那一声又尖又哑的“讨厌”出自自己的口中。
完全可以想象自己在喊出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什么样的表情。
一定是疯狂的,狰狞的——因为母亲因此而愣住了,眼底泛出了悲哀。
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一个人,一身单薄的衣服,连拖鞋都跑掉了,脸上还挂着没有干的泪痕。
就这么头脑发热地冲出了家门。
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她只是不想朋友被误会,她明明不想和母亲争吵。
——是在威胁吧!
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这么说着,你是在威胁啊!
威胁那些把你看得很重的人,做出冲动的举动让他们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你的重要性。喜欢看着他们发疯地喊你的名字,狼狈地找遍每一个角落。然后你蹲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默默地看着,病态地得到心理上的满足。
他们着急得快要死掉,他们不吃不喝不眠地去寻找你的踪影,在寻找的过程中深深地责备自己不该对你凶,直到愧疚把他们淹没。
这就是父母。
然后作为女儿的你,就觉得他们原来爱你是那么深。
——原来自己是被爱着的啊。
就变得温暖了,开心了,满意了。
其实自己是没有勇气离开父母的。
木渐浅缩在楼梯间里,听着父母追出来,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着急得嘶哑的声音,捂着发僵的脚趾,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有风从缝隙里透过来,打在皮肤上又麻又凉。木渐浅蒙蒙胧胧地睡着了。
——看,你们还是很爱我的。
梦中的纯净原野里,安静的呼吸是花儿开放的声音。
05
被父母找到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缩成一团的木渐浅被眼眶发红的父亲从楼梯间抱出来的时候,立刻听到了母亲混含着激动与歇斯底里的哭声。父亲的手很温暖,温暖到木渐浅想这样一直睡下去。
直到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安慰说没事了回到家里。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妈妈为了找你跑了多少地方?”父亲压抑着怒气,沉下脸来。
木渐浅望着他不说话。
“你爸在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母亲的眼睛红得像哭了很久的样子,她站在背光的地方,声音嘶哑,看不清表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Chapter 3 Sleepless(5)
木渐浅仍然看着他们,不说一句话。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大手拂上木渐浅的头,“快去上课吧,再耽误就得迟到了。餐桌上有面包,冰箱里有牛奶,如果觉得凉,自己用微波炉去热一热。”
木渐浅又看着母亲,母亲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朝寝室里走。
十分平静的场面,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安详。
没有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有的只是细水常流的百爪挠心的烦躁不安。
这样的压抑的粉饰过的平静,就好像是在讽刺什么一样。
“爸爸,昨天晚上我做梦了。”木渐浅说。
各自行动的家长停下来,十分错愕地望着她,眼神闪烁着不安。
木渐浅像没有看到一样,用欢快的口气说下去,“我梦到了十二年前那天的事情。”
“渐浅……”父亲张了张嘴,脸部的轮廓被昧在阴影里,看上去有些沉郁和惊惶。
木渐浅心底痛快地冷笑了一声,把父亲的话打断,“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想忘也忘不了,爸爸只顾着自己的事业,连我被人带走都不知道。那个机器好可怕,像怪物一样朝我冲过来,我的手指……就这么没有了。没有了。”
父亲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母亲的眼神瞬间恍惚起来。
木渐浅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就那么没有了……好痛啊。好痛啊!”
连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顿住,走向冰箱,拿出一盒牛奶来,再回到餐桌,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就着冰冷的牛奶吃起来。
冷牛奶顺着喉咙滑下去的时候木渐浅打了个激灵,像是一把绵密的针散在了柔软的胃壁上。
阴影中的父母都没有动,甚至模糊到看不清表情。
木渐浅如同嚼蜡般地嚼着面包,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芭蕾是我的朋友。是我从十二年前那一天到现在,唯一的朋友。”
呼之欲出的暗示。一针见血的威胁。
潜意识里隐藏着的怨恨,都化作一语双关的完美的报复。
——看,这就是你们欠我的。
在名为爱的庞大名义下的负罪感。
请用妥协和无限的爱还。
06
在学校里,在班级里,木渐浅就是那种被扔到人群里就彻底被淹没的人,只有在集体活动的时候才能从长长的名单里看到她的名字。而且是排在末尾的地方。
歌唱比赛,运动会,干部选举,听上去比较有竞争性的活动的时候,木渐浅的作用一般就是用来充数或者当最低层的垫脚石。
她的人缘不算差,却也决不能说是好。
同班了一个多学期,课代表嚷着交作业的时候,偶尔都会想不起木渐浅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班上的。
可有可无的,半透明的存在。
由于不漂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