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为他撑起了半个祁庄的女人,殷正最终选择了留下。
殷离痕则跟着殷祁生去了庄门口,放响炮仗,辞旧迎新。
爆裂声声,炸出满天红屑,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煞是喜庆。
看庄里的年轻小辈们玩得不亦乐乎,殷离痕也被感染了几分,但眼底深藏的郁结却并未减轻多少。
殷祁生与弟弟并肩站着,看似不经意地问:“那个任虚怀,有什么特别的?”
“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爹要处罚谁,你从不多说。今天为了任虚怀弄出这么大动静,未免也太反常了。”殷祁生似是而非地笑着,仿佛已经看透了个中奥秘。
“他是司乐的哥哥。”
殷离痕本不想说出这个秘密,但他更不想殷祁生继续揣测自己的心思。现在他与任虚怀之间的种种已是乱麻一堆,不需要其他人再来添乱了。
“他是司乐的哥哥?”殷祁生愕然。
“是。十几年前你为了把司乐带进祁庄,还叫人将他打得半死,记得吗?”
殷祁生挑眉,明显对此并无记忆:“我只记得司乐以前姓桑。任虚怀本事不小,居然敢改名混进庄里。你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要是出了什么纰漏……”
“这些还用你说?”殷离痕轻笑,“他改名是因为他随了养父的姓氏。司乐认出了他,他却没有认出司乐。他还以为自己的弟弟已经死了。”
“你之前是为了司乐才留下他。现在司乐走了,你就准备把他也打发走对吧?”殷祁生想起殷离痕昨天让他找人来替任虚怀的事。
“这次能从爹那里把任虚怀救下来,纯粹是靠运气。他是司乐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再有下一回了。”
“你对司乐,倒真是用了心了。”殷祁生讪笑。
“我欠他的。”
不仅因为欠了司乐,还因为任虚怀是个隐患,
殷离痕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崔华的事,昨夜的事,每一件都是扎在殷离痕心头的刺。如果再与任虚怀朝夕相对,他一定会忍不住去拔除这根刺。而这样势必会让司乐受伤心痛,殷离痕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康楚:戒离痕(41)
“那你最好现在赶快去看看。小院年前才把刑具翻新,鞭子比去年粗了一倍。任虚怀能不能救得下,还是个未知数。”殷祁生云淡风轻地说着,言语间透着兴灾乐祸的味道。
闻言,殷离痕脸色一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那就有劳祁庄医术最高明的少庄主前去诊治了。若是连你也救不回任虚怀,我想司乐也不会因此责怪我。”
不遗余力地挑拨殷离痕与司乐的关系一直是殷祁生的嗜好。殷离痕没有探寻过原因,但也从不会让殷祁生得逞。
“那还等什么?要是他断了气,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没有占到上风,殷祁生很是不悦,却也没有拒绝救人。
不过,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任虚怀在小院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伤口看上去狰狞,却并无性命之虞。倒是裘冉伤得很重,至少得躺上两三个月才能痊愈。
春环解释说:“小院的人听说任虚怀曾经救过二少爷,所以没敢对他下狠手。”
“早知道这样,离痕刚才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去求爹手下留情了。”殷祁生讪笑。
得知殷离痕为自己求情,任虚怀不由惊讶地看着他。
避开他的视线,殷离痕冷冷地说:“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这两天祁生会送你离开祁庄。你不用担心今后的生计,祁生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说完,殷离痕要走,却被跳下床的任虚怀猛地拉住。
“你干什么?”春环反射性地推开他。
受了伤的任虚怀没什么力气,被推得往后一倒,可抓着殷离痕的手却没有松开。眨眼间,没有防备的殷离痕就被他扯着一起摔到了地上。
用背上伤多的地方着地,其痛苦可想而知,何况身上还压着一个大男人。任虚怀眼冒金星,差点痛昏过去。
殷离痕狼狈地爬起来,却发现衣袖还在任虚怀的手里。
“放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殷离痕显出几分恼怒。
任虚怀想说话,却被伤口折磨得倒抽一口凉气,不过就是不肯松手。
“我说放开,听到没有?”殷离痕不得不半弯着腰与他说话。看到一旁的春环和殷祁生,他更是
“不放。”
任虚怀的神智有些涣散,他只是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放手。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不能离开这个人!他的仇还没有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我不能走!”
任虚怀的反应让殷离痕始料未及,于是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什么不能走?”
“我要是走了……”任虚怀仰面躺着,后背的伤口接触着冰冷的地面,感觉身上的热气都被吸走了。一个寒噤下来,他突然清醒了不少,真心话也及时咽了回去,换成了:“我要是走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不是殷离痕大惊小怪,而是这句话听上去实在太像是情话。它让殷离痕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我不能走。”任虚怀想不到其他的借口。确定自己的坚持已经深深地投射进他的眼中,任虚怀昏了过去。
怔怔地看着这个躺在地上,一身伤痕却仍不愿松开自己的男人,殷离痕茫然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破了他心上坚实的壁垒,撕开一条口子,沽沽地冒出来,疼痛又温暖。
“咳!”
春环一声假咳,将殷离痕拉回现实中。
一根一根用力掰开任虚怀的手指,殷离痕夺回了自己的衣袖,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
屋外,银杏树早已是叶落枝枯。
昨夜的大雪勉强在枝上点缀了一层洁白,却经不起冬日的阳光,化做雪水,染湿了光秃的枝丫。
殷离痕站在树下,表情冷得就像结了冰的湖面。
“司乐走了,你身边也该有个人陪着。任虚怀既然愿意留下来……”
殷祁生看似好意的劝说,让殷离痕戒备顿生:“你以为我会让你再多个把柄吗?”
“他是你的把柄?”殷祁生反问。
康楚:戒离痕(42)
定定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殷离痕突然笑了,“你觉得是司乐在我心里的份量重,还是容姨在你的心里份量重?”
“我们现在说的好像是任虚怀。”
“多一个任虚怀也不会改变什么。只要容姨一天是你的母亲,你就永远占不到上风。如果让爹知道想杀我的人就是她……”
“够了!”殷祁生粗鲁地打断了他,“我们的约定是双方的,如果你觉得你更有优势,那就大错特错了。”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去试着扩大自己的优势,让我们保持平衡,然后天下太平。我们谁都不想毁约,不是吗?”殷离痕不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与殷祁生谈条件,但他不能让殷祁生认为任虚怀也是个不错的筹码。把司乐放进他的手里已经让殷离痕不堪重负了,不能再放进去一个任虚怀。
殷离痕没想到,任虚怀居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方寸大乱。
“我当然不想毁约。”发现殷离痕的表情瞬息万变,殷祁生脸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你要送任虚怀走也不急在这两天。等过了正月十五,他的伤养好了,年也过完了,再安排他走也不迟。”
“可以。”不想在与殷祁生再谈下去,殷离痕勉强答应了他的提议。
没再说什么,殷祁生转身离开。
不需要再面对目光如电的兄长,殷离痕陡然放松下来。若不是有树干可以倚靠,他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刺骨的寒风与剧烈的头疼如同约好一般同时袭来,殷离痕咬牙撑着,慢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温暖的炭火烘烤着他疲惫的神经,摸索到温柔的床单,他只想立刻倒下去。
“二少爷……”阴魂不散的春环突然出现在门边。
殷离痕不想见她,却连出声赶她离开的劲头都提不起来。
“让奴婢帮您换一件衣衫吧!”说着,春环便走近殷离痕身边,为他换下身上的外套。
暗红色的衣裳是特意为节日订制的,此刻却沾上了任虚怀的鲜血。只是胸前的一小块地方,并不明显,应该是跌倒在他身上的时候弄上去的。
在春环准备将衣服拿走的一瞬间,殷离痕将它抢了过来。
“你出去。”
抓着衣服,殷离痕谴走了春环,然后动作迟缓地坐在了床头。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衣服上干涸的红渍,他的心上像是有万马奔腾而过。
任虚怀说,不能留下他一个人。可是,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亲人、朋友或者随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曾为他停留。除了司乐,没有人好好看过他。就算是司乐,也没有真正贴近过他的内心。
他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他也从不祈求任何人的陪伴。可任虚怀却自以为是地说不能留下他一个人。他明明什么都不是,却在这里厚颜伪装,把自己当成不可或缺的人物。
殷离痕猛地站起来,走到碳盆边,将手中的衣服扔了进去。
火焰慢慢燃起,吞灭了柔软的织物。跳跃的火光将殷离痕的双眼映得红红的,就像点燃了他的灵魂。他感觉到一股焦躁,还有不知来自何处的一丝丝兴奋。
第十一章
任虚怀与裘冉同时受伤,张涛突然成了杏园里唯一的护卫。时值新年,人手不足,庄里只调了一个人来杏园帮忙。
冬季最怕失火,所以要比其他时候巡得勤。何况又是年关,庄里来来往往的外人非常多,更是不能掉以轻心。以前是四个护院分两班轮换,现在总共就两个人,张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大哥,你可得早点好起来!不然,我非累疯了不可。”巡了一天的园子,他终于抽空去了裘冉那里诉苦。
裘冉伤得很重,从小院回到杏园就一直没有醒过,自然听不到张涛的抱怨。不过张涛也不是真的想抱怨,他只是想与裘冉说说话,找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