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 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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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时已惘然 吴越-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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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还在想会不会将来回头时还觉得为时未晚,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啊,”她转身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百货公司的大白纸袋,取出两套粉红粉蓝的小衣服,都是几件套,适合婴儿在不同月份穿,做得十分精致,边上带绣花,下面各拖着一双同色的小鞋,“今天吃完午饭随便去逛逛街,看见这个,实在可爱,就忍不住买了下来,”她格格地笑着,“付过钱才想到,起码有一套用不上的。不过,算了,买就买了,”她兴高采烈地翻着,“你看,连口袋都这么考究,美国的小孩子就是幸福…我还去看了孕妇装,做得很有味道,不过,”她也看看自己的肚子,有点腼腆,“要过几个月才能穿。我告诉我妈的时候,她高兴得差点就哭了,对了,你要不要给你外婆打个电话回去…”

    那天晚上,“生产作业”是免了,但他们依然熬到深更半夜,给几家亲戚打过电话,然后一直说着孩子的事情。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向晓欧问。

    他想了想,说,“都好。”

    “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女儿。”

    “为什么?”

    “女孩子可爱啊。”

    她转过头来看看他,眨眨眼睛,“我还是想要个儿子。”

    轮到他问“为什么”。

    “假如第一胎生女儿,以后肯定会再想生个男孩,第一胎生儿子,就没这种心理压力,以后生男生女或者不生都无所谓,”她耸耸眉毛,竖起手指,“我有个同事连生四个女儿,第五个才是男孩。”

    等他迷迷糊糊睡着时,心里已经随着她勾出一幅未来的画卷:生个男孩,从小双语培养,从五岁开始学乐器,上一流的小学中学大学,学文最好哈佛,争取做律师,学理最好麻理,日后当医生…每一步都走得光辉灿烂。

    一个多星期后,向晓欧整理他的书桌时,指着文件架底层那个深蓝色的纸盒问他,“这个哪儿来的?”

    他看了看,迟疑了一下,说,“上次去德国买的。”

    “你不是有领带吗?”

    “在机场免税店看到,觉得挺好,就买下来了。”

    向晓欧把那条灰底斜纹的领带正反打量了一下,嘟了嘟嘴,“花色还不错,就是颜色太素,你们男人的西装已经够阴沉了,领带就是用来调色的,多少钱?”

    “二十几块吧…我也忘了。”

    “美元还是欧元?”

    “…欧元。”不知不觉已经说了四个谎,他有点慌,再说下去,说不定就圆不了了。

    上次去德国,和赵允嘉见面的事情,他没有跟向晓欧说。

    不是有意说谎,只是不想再提起赵允嘉。

    后来,那条领带被放进衣柜里,挂在向晓欧最得意的那条乔治杰生旁边。

    圣诞节之后,进入2005年。过农历年前,他和允嘉通过一次邮件,她问,“你什么时候再到英国来?”

    他想了很久,最后回信,“近期恐怕没有机会。”点下“发送”的时候,他心里一阵酸楚。

    这样的话,允嘉看了或许会觉得他说话不算数。她不会知道,他曾经想过什么。

    事实上,他二月份还要去一次欧洲,订票的时候专门避开了伦敦。

    她没有回信。

    一月底,一位位置颇高的上司搬了新家,搞个聚会,把下属和他们的家属都请过去,他和向晓欧也去了。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去,回家的路上却在车里吵了起来。向晓欧很不高兴地说,“我刚才不是对你眨眼睛了吗,你没看见?”

    上司的女儿在史丹福念国际贸易,明年毕业,心血来潮在北京找了家美资公司,准备暑假里去实习,上司有点不放心,一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同事立刻自动请缨说在北京手眼通天,愿意帮着找房子,小姐人生地不熟也可以请人照顾等等,上司听了很高兴,立刻叫女儿过来拜托他关照。

    “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开口?”她用力地把身后的坐垫扯出来扔往后座。

    “我是想开口,可已经晚了。”许鉴成分辨,“再说人家是北京人。”

    “北京人怎么了?我们在北京不也认识熟人的吗?”

    汽车收音机里正好调到一个中文台,在播一个怀旧音乐节目,怀念的是一个叫梁弘志的人,DJ讲过一段他的生平,最后说他2004年去世,留下许多好作品,然后放着“绎动的心”。

    向晓欧又把他说了一顿,“多好的机会,你早点开口不就是你的了吗?他女儿一高兴,少不了说好话,比在工作上表现突出管用多了。”她说着说着不由烦躁起来。

    他默默地开车,不再说话。

    机会丢了,他也觉得很可惜,可向晓欧盯着不放,让他不知说什么好,听得越多,反而越懒得开口。

    “绎动的心”放完,到那个节目的最后一支歌,一把熟悉的旋律从收音机里传出来。

    原来,“恰似你的温柔”是他写的。

    多少年前的老歌了?写这首歌的人,已经死了。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他伸手去把收音机调大一点,“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个轻柔的声音慢慢地漾开在夜色里。

    “你在不在听我说?”他从观后镜里撇见向晓欧骤然阴沉的脸。

    许鉴成转过头去看看她,表示“我在听”。

    向晓欧皱起眉头,看看收音机,又看看他。

    歌放到“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一个清婉纯净的女声在唱,“让它淡淡地来,让它淡淡地去”,慢慢地,从容地,又像藏了千言万语,欲语还休,像遥远岁月里一双眼光温柔地望过来。

    他轻轻地跟着哼起来。

    曾几何时,在寒冬或盛夏的早上,他在厨房把冻成冰砣或热得发馊的毛巾在水龙头下狠搓一阵,一面往脸上抹一面跟着哼,无论什么调,到他嘴里都变成“嗯…嗯…嗯”,洗完脸,他对着墙上的小镜子用“飞鹰”牌刀片刮嘴上春光乍现的几根毛,心里琢磨什么时候能拥有一把自己的电动剃须刀……那时候他觉得电动剃须刀是男人的标志;墙那边,窄小的浴室里,赵允嘉朝着一面稍为豪华的镜子拨弄自己忽长忽短忽高忽低的发型,拿发梳柄当麦克风,自我陶醉地唱着,高兴了还摆两个姿势,天天嚷嚷着要用“摩丝”……那时候她觉得“摩丝”是女人的标志。有时他等得不耐烦,就敲敲墙壁,“你倒是好了没有?半个钟头了!”她回嘴,“瞎说,我六点三十五分进来的,现在才六点五十五!”他说“我要上厕所”,她说“那你不会用痰盂”……

    她嘴凶,他常常斗不过她,生气了,又敲敲墙“好男不跟女斗”,允嘉在那头笑起来,“好男跟女斗,赢了也是狗,输了…”又一阵坏笑,也敲敲墙,“输了更是狗!”

    仔细想想,那无数个日子里,他们其实都是在凝视着对方哼唱同一首歌,无非当中隔了一堵墙。

    他惊讶地发现,还是第一次认真地自头到尾听过这首歌的歌词。好几回,赵允嘉亲口对他唱这支歌,他都没有听完;那回,他骑车带她回家,心里有不高兴的事,骑得飞快,她说“让我唱完这首歌”,她是想唱给他听,他却没理会。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这是世上最温柔的咒语。它是把钥匙,打开尘封多年的回忆;回忆里,他们仍然在凝视着对方哼唱同一首歌。

    同唱这首歌的人,注定被分到天涯两端,才会有“但愿海风再起,只为浪花的手”那般的思念。

    歌声突然轻下去,是向晓欧把音量调小了。

    他看看她,她的脸色在路灯光下显得很不高兴。

    许鉴成心里却仿佛刚才从一出门就挨骂积累下来的怨气都爆发出来,他想都不想,去把音量调大,甚至比原先更大。

    向晓欧眼睛里生出一点惊讶,她立刻又伸出手,这一次索性把收音机给关了。车里猛然一片寂静。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十秒钟后,音乐又响起来,又是唱到“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

    他盯着车子驾驶盘上的时钟,“你就让我把这首歌听完吧。”他慢慢地说。

    向晓欧没有再说什么。他们静静地一起听歌。

    歌放完了,换成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同一个曾经半红不黑的小明星探讨中国电影进军好莱坞的前景,主持人平均每两分钟开一个自以为好笑的玩笑,小明星格格地跟着笑。他们主持得很辛苦,把听众也搞得很辛苦。

    就快到家了,在一个红灯前面,许鉴成关上收音机,伸手揉揉太阳穴。

    “你好像很喜欢那条领带。”向晓欧说,声音淡淡的。

    “哪条?”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那天穿的是休闲装,没戴领带。

    “那条去年到德国出差带回来的,”她说,又补上一句,“上星期你就戴了两次。”

    “噢,”他反应过来,“还可以吧。”

    绿灯亮起,他把车接着往前开。她突然说,“那条领带不是在德国买的。”声音重了许多。

    他看看向晓欧,她垂下眼睛绞着大衣的边,“那条领带是Marks&Spencer的,是英国的百货商店,你在德国的机场不可能买到。”说完,她抽抽鼻子,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是她送的吧?”“她”字说得很用力。

    绿灯亮了,他们的车没动。后面按起喇叭,许鉴成踩一脚油门,把车往前开。

    他点点头。

    向晓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叫你去英国,你怎么不去?”上次允嘉那封邮件,他过了一个星期才删掉,大概被她看见了。

    他把着方向盘,话题捅开,心里反而轻松了一点。他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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