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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槲寄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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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觉得背负着某些东西在过日子,那些东西很沉很重。 
  最沉的,大概是一种叫做期望的东西。通常是别人给的。 
  然后是道德。 
  不过在学校时,道德很重,出社会后,道德就变轻了。 
  它们总是压着我的肩,控制我的心,堵住我的口。 
  于是我把背包从肩上卸下,用双脚夹在地上。 
  因为我不希望这时身上再有任何负担。

  我从外套左边的口袋掏出烟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烟。 
  站在禁烟标志下方的妇人带点惊慌的眼神看着我。 
  我朝她摇了摇头。 
  把这根烟凑近眼前,读着上面的字:

  〃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我便在你胸口了。〃
 
因为抽烟,所以寂寞
 

  海蚌未经沙的刺痛 
  就不能温润出美丽的珍珠 
  于是我让思念 
  不断地刺痛我的心 
  只为了,给亲爱的你 
  所有美丽的珍珠 
  火车刚离开板桥,

  开始由地下爬升到地面。

  读完第二根烟上的字后,我将身体转180度,直接面向车外冷冽的风。

  车外的景色不再是黑暗中点缀着金黄色灯光,

  而是在北台湾特有的湿冷空气浸润下,带点暗的绿,以及抹上灰的蓝。

  吹吹冷风也好,胸口的炽热或许可以降温。

  试着弄掉鞋底的泥巴,那是急着到巷口招出租车时,在工地旁沾到的。

  我差点滑倒,幸好只是做出类似体操中劈腿的动作。

  那使我现在大腿内侧还隐隐作痛。

  站在摇晃的阶梯上,稍有不慎,我可能会跟这列火车说Bye…Bye。

  从我的角度看,我是静止的;但在上帝的眼里,我跟火车的速度一样。

  这是物理学上相对速度的观念。

  会不会当我自以为平缓地过日子时,

  上帝却认为我是快速地虚掷光阴呢?

  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雨,总是会逼人去翻翻脑海里的陈年旧账。

  想到无端逝去的日子,以及不曾把握珍惜过的人,

  不由得涌上一股深沉的悲哀。

  悲哀得令我想跳车。

  火车时速每小时超过100公里,如果我掉出车门,

  该以多快的速度向前奔跑才不致摔倒呢?

  我想是没办法的,我100公尺跑13秒3,换算成时速也不过约27公里。

  这时跳车是另一种形式的找死,连留下遗言的机会也没有。

  其实我跳过车的,跳上车和跳下车都有。

  有次在月台上送荃回家,那天是星期日,人也是很多。

  荃会害怕拥挤的感觉,在车厢内紧紧抓住座位的扶手,无助地站着。

  她像猫般地弓起身,试着将身体的体积缩小,看我的眼神中暗示着惊慌。

  火车起动后,我发誓我看到她眼角的泪,如果我视力是2。0的话。

  我只犹豫了两节车厢的时间,然后起跑,加速,跳上火车。

  月台上响起的,不是赞美我轻灵身段的掌声,而是管理员的哨子。

  跳下车则比较惊险。

  那次是因为陪明菁到台北参加考试。

  火车起动后她才发现准考证遗留在机车座垫下的置物箱。

  我不用视力2。0也能看到她眼睛里焦急自责的泪。

  我马上离开座位,赶到车门,吸了一口气,跳下火车。

  由于跳车后我奔跑的速度太快,右手还擦撞到月台上的柱子。

  又响起哨子声,同一个管理员。

  下意识地将双手握紧铁杆,我可不想再听到哨子声。

  更何况搞不好是救护车伊喔伊喔的汽笛声。

  人生中很多事情要学着放松,但也有很多东西必须要抓紧。

  只可惜我对每件事总是不紧不松。

  真是令人讨厌的个性啊。

  我还没有试着喜欢自己的个性前,就已经开始讨厌了。

  今天早上,被这种大过年的还出不了太阳的天气弄得心浮气躁。

  思绪像追着自己尾巴的狗,在原地打转。

  明明咬不到却又不甘心放弃,于是愈转愈快,愈转愈烦。

  刚闪过不如抽根烟吧的念头,脑中马上响起明菁的斥责:

  〃不是说要戒烟了吗?你的意志真不坚定。〃

  荃的声音比较温柔,她通常会叹口气:

  〃你怎么漱口或吃口香糖都没用的。你又偷抽两根烟了吧?〃

  够了。

  我负气地打开抽屉,找寻半年前遗落在在抽屉的那包MILD SEVEN。

  点上烟,烟已经因为受潮而带点霉味,我不在乎。

  捻熄这根烟时,好像看到白色的残骸中有蓝色的影子。

  仔细一看,上面用蓝色细字原子笔写了两个字,第二个字是〃谢〃。

  第一个字已烧去一些,不过仍可辨认为〃射〃。

  合起来应该是〃谢谢〃。

  谢谢什么?难道这是MILD SEVEN公司所制造的第一千万根香烟,

  所以要招待我环游世界?

  我拿出盒内剩下的十根香烟,发现它们上面都有蓝色的字。

  有的只写一行,有的要将整根烟转一圈才能看完。

  字迹虽娟秀细小,却很清晰。一笔一画,宛如雕刻。

  再努力一点,也许会成为很好的米雕师。

  烟上的字句,炙热而火烫,似乎这些烟都已被蓝色的字句点燃。

  轻轻捏着烟,手指像被烫伤般地疼痛。

  读到第七根烟时,觉得胸口也被点燃。

  于是穿上外套,拿起背包,直奔火车站。

  我只记得再把烟一根根放回烟盒,下不下雨打不打伞都不重要了。

  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抽这包烟时,没仔细看看每根烟。

  最起码那根写了〃谢谢〃的烟,我不知道前面写什么。

  蓝色的字随着吸气的动作,烧成灰烬,混在尼古丁之中,进入胸口。

  而后被呼出,不留痕迹。

  只在胸口留下些微痛楚。

  也许人生就像抽烟一样,只在点燃时不经意地瞥一眼。

  生命的过程在胸口的吐纳中,化成烟圈,消失得无踪影。

  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像抽烟一样。

  因为抽烟,所以寂寞;因为寂寞,所以抽烟。

  抽到后来,往往不知道抽的是烟,还是寂寞。

  我想我不会再抽烟了,因为我不想又将烟上的深情燃烧殆尽。

  在自己喜欢的人所抽的令自己讨厌的烟上,写下不舍和思念。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耳际响起当当的声音,火车经过一个平交道。

  我向等在栅栏后的人车,比了个胜利的〃V〃字型手势。

  很无聊,我知道。可是面对未知的结果,我需要勇气和运气。

  如果人生的旅途中,需要抉择的只是平交道而不是十字路口就好了。

  碰到平交道,会有当当的警示声和放下来阻止通行的栅栏,

  那么我们就知道该停下脚步。

  可是人生却是充斥着各种十字路口。

  当十字路口的绿灯开始闪烁时,在这一瞬间,该做出什么决定?

  加速通过?或是踩住煞车?

  我的脚会踩住煞车,然后停在〃越线受罚〃的白线上。

  而通常此时黄灯才刚亮起。

  我大概就是这种人,既没有冲过去的勇气,也会对着黄灯叹息。

  如果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个性,那么我这一生大概会过得谨慎而安全。

  但却会缺少冒险刺激的快感。

  也就是说,我不会做疯狂的事。

  如果这种个性在情场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呢?
 
我像是冬眠的熊
 

  我想你,已经到泛滥的极限 
  即使在你身边,我依然想着你 
  搁浅的鲸豚想游回大海,我想你 
  那么亲爱的你 
  你想什么? 
  这是第三根烟上的字。

  我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似乎也是另一种型式的搁浅。

  还得在这辆火车上好几个钟头,该想些东西来打发时间。

  我该想些什么?

  跳车后应以多快速度奔跑的这类无聊事情,我可不想再多想。

  那么核四该不该兴建的问题呢?

  这种伟大的政治问题,就像是森林里的大黑熊,

  如果不小心碰到时,就好的办法就是装死。

  装死其实很好用,例如2000年台湾大选时,别人问我投票给谁,我就会死给他看。

  从第一根烟开始,我总是专注地阅读上面的文字,然后失神。

  荃曾经告诉我,当我沉思时,有时看起来很忧郁。

  〃可不可以多想点快乐的事情呢?〃荃的语气有些不舍。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想起来会比较快乐。〃

  〃那么……〃荃低下头轻声说,〃想我时会快乐吗?〃

  〃嗯。〃我笑了笑,〃可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不用想你啊。〃

  荃也笑了。眼睛闪啊闪的,好像星星。

  还是想点别的吧。荃是多么希望我快乐。

  明菁也叫我记住,一定要快乐一点。

  可是在这列拥挤的火车上,我实在很难想些快乐的事。

  自从来台北工作后,脑袋里想的都是工作上会碰到的工程问题,很烦。

  每天接触一大堆方程式和数字,我仿佛又回到以前念研究所的日子。

  当初为了抒解念书时的烦闷,偶尔会上网写些白烂的文章。

  或许现在也可以火车为背景,构思一个故事来打发时间。

  故事中的男女主角要命运似的在火车上初次邂逅,然后相爱,是爱到死去活来那种。可是后来发现彼此竟然是同父异母失散多年的兄妹,痛苦之余决定再同坐一次火车,并在火车上放置定时炸弹,打算轰轰烈烈地殉情。炸弹引爆前十秒,火车在平交道撞上一辆黑色奔驰轿车,车内坐的是某位大官(可选择当时民意调查满意度最低的官员)。

  谁知道他们坐在第一节车厢,当火车和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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