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朵云- 第1部分

一
“哧——”一个刹车，车轮停止了滚动。

　　车上的后排座站起一个颀长的身影，由于背光，有一瞬间的昏暗。洗得发白的校服，略显紧小，衣袖捋过手腕。气氛混沌的车厢里，和衣服一样干净的男孩，不见身上落着一粒尘埃。瘦削却不孱弱，高瘦的身形挺拔有力。苍白如纸的皮肤因沐浴了一个夏天的阳光微微的呈小麦色。森林般浓密的头发没经梳理却不凌乱。

　　黑如点漆的瞳仁里，幽若深谷，深不见底，纵使扔下一块巨石，也不见其击泛出的一丝涟漪。有一份与年龄不相符的穿透不过的深邃。额前的碎发下，直挺的鼻梁高高窄窄，有一份常人难以接近的冷峻。如此俊逸的男孩不禁引得车上的乘客纷纷侧目。

　　弯下腰，背上凸显出一条纵长的脊骨，指节分明的手掌轻轻的提起腿边的两个大旅行袋。靠里坐的长发女孩，微一欠身，耳际的发丝垂到了额前，提起脚旁的两个帆布包。紧贴在男生身后，头略微垂，发丝落在眼前，不知是因为包袱太重，还是只为盯紧脚下的路。步过人前，拂动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瞬息而逝的清香。

　　下车了，扑面而来的一股清新凉爽，浓郁的树荫笼罩了一切。只留下一阵尾气，车子开远了。

　　树叶上的露珠已被早起的太阳蒸发了，浮动着绿叶气味的空气还有微微的湿润。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停住脚步，放下手中的行李。女孩仰首闭眼，素面清秀，肩上被发线束起的长发倾泻了一背。一袭原色亚麻布裙，衬得她如山崖上独自绽放的白丁香，仿佛五月里半开的始终一色的栀子花，随风飘来团团朦胧&；#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比男生将近矮了半个头，却掩饰不了少女那悄然变化越发轻盈纤柔的身姿。

　　静静地站在路边的少年，清幽的目光穿过路人，轻轻的瞥了眼，斜对面不远的门壁上白底黑字的几个大字：临湖市第一中学。

　　没有血色的薄唇微微的翕动。

　　“云，你看，临湖市最好的高中，我们到了。”语气平静，没有激动和欣悦，如其深眸一般，波澜不惊，只隐隐的流露出一许对未来的向往与茫然。

　　嗅着空气里弥漫着的树叶的青气味，薄如蝉翼的眼睑缓缓拉开，长长的睫毛密如羽翼，却遮挡不了那墨玉般眼眸里闪动的莹润光芒。

　　“呀，宇，你看，好多的树叶，像、像绿叶铺就的隧道。”轻声掩不去惊诧。淡色的嘴角现出一个浅浅的弧线。眼前翠色欲滴，枝桠缠绕，纵横交错。掌形的绿叶层层叠加，覆盖了整个街道，遮天蔽日，铺天盖地，泄不进一丝日光。隧道般暗无天日，阴森、幽暗，不见黑岩，只是河流一样流淌着的油彩般的绿色。通向尽头有幕布般的白光。

　　“是啊——，就是个长廊，绿色的长廊。”如发白衣领的嘴唇微启，同感如是道。

　　环顾四周，路两旁的行道树尽是高大魁梧的法国梧桐。可环抱的树身直径多粗达四十公分，像发福的中年人。粗壮的枝干像结实有力的手臂向上伸展，以侧身的姿势，角度倾斜往路中央延伸、拓展，手臂相触、环结，巨大的树冠，如搭起的拱形的桥，弓腰成了一个穹顶式的长廊。树冠距地面不过五六米，仰面，使人有压迫感。间或有异枝突出的，多是被残酷的锯断，只留下残枝末桩，好在枝叶繁茂，不显得那么突兀。紧紧相连的梧桐，厚厚覆盖的合丝无缝，遮盖了路的上空，如一条流动的河，人们徜徉在街道。绿叶契合完美的长廊下，有一份不属于街道的幽深与宁静。

二
仰首渐低，一阵清风掠过，略厚的衣服下是透身的凉爽，浓郁的灌进鼻腔酝酿于空气中的梧桐气息，拨开一丝叶缝，渗出一抹细碎的日光。几根青丝被吹散到额际，侧目望向她，微抬长臂，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将发丝带到耳鬓，声音有稍纵即逝的微颤。

　　“你——，额头，不，皮肤，像——栀子花瓣。”

　　虽然相伴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可青春期的变化，即使细微到不可觉察，也让他们感到意外和惊讶。

　　“怎么了，和以前不一样吗，宇？”浅浅的线条略略加深。

　　“不一样，以前像栀子树叶，现在成花瓣了。”　轻轻如微风。　

　　“是吗——”抿唇微笑。静如湖面的深眸里升起了薄薄的水气，澄澈眼底里的景物渐渐朦胧，轻似浮云，被风一吹，就成透明，无踪迹。

　　簌然掉落一片梧桐叶，滑行两步，脆响在悄然驶过的脚踏车轮下。

　　梧桐间静默不语，枝叶倚背相依，一切言语都不是必须，偶尔卷起一阵风，它们会小声嘀咕两句，在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安静的倾听，倾听这街道并不嘈杂的车声，脚步声，和人们的低头耳语。

　　9月，正是夏的尾巴，阳光不毒辣，也热烘烘，久了也会汗湿衣背。逞着余威的太阳，恶狠狠地照耀，白炽的光有穿透一切的能量，可却无法射穿这厚叶铺就的长廊。虽已日上三竿，外面烈日炎炎，可这里却丝毫感受不到，街道格外的阴凉，与太阳地里温度直直的降了几度，来得比空调自然清爽。几乎密不透风的屏障，浓密的树荫，使梧桐下与外面反差很大。头顶纠结乱如麻的枝干密密如网般织就，不要说现在正是枝叶繁茂，就算是落得光秃秃的冬日，暖阳灿烂，这里也想是阴沉沉的，地上投满了密密麻麻的斑驳树影。

　　路边的梧桐树龄都已近半百，临湖是个县级市，主要道路的道旁树都是法梧，大多是解放后栽植的。经过半个世纪的阳光雨露曾经的小树都已长成高大乔木。北方的城市大多有法梧，小城不南不北，但这里的梧桐长势比其他地方更好，异常繁茂。近年由于电器配件制造业的兴起，小城繁荣了不少，可企业多是在城郊，主城区的面貌未有大的改变。梧桐景观也依然如初，似乎更蓊郁了。蓊郁的掩映了几个街区。这是一座被梧桐覆盖的小城，小城流淌着一条条绿色的河流。

　　临湖一中，和其他地方一样，也是小城最好的高中。是所有家长都热切期盼想要自己孩子考进的高中。走进这里，就等于一只脚踏入了象牙塔，另一半在那书山题海、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中。宇一风和安若云分别以全镇第一、二名的分数考进了临湖一中，镇中学也仅此两位。

　　远离了同窗三年的同学，看着这里，未来的日子将在这里流淌，随那毕业时轻舞的絮花飞扬，遍撒于水面。在校园的这片静水上，有流不尽的落英缤纷。遗落在这个小城的一角，半开的花，开过雨季，剥离下的碎片，色退却，依然馨香，如陈年的日记本，翻看历历在目，却在不知不觉间发黄。　

　　不知道这里意味着什么，也许就是一张长途卧铺票，要经过无数次的换乘和车站，是没有终点的旅行，休憩片刻又要踏往前方。免去的只是长途跋涉的徒步辛劳。

　　这里的生活将会有什么，其实就是一字未写的黑板，虽然还未落笔，可板书早已备好。

　　看着这里，多年后，在那个夏末的日子里头顶流淌着绿色的河，一直、一直漫溯到心底。

　　在那个雨天，在那个黄昏，在那个地面铺满落叶的寒秋，在那个雪花纷纷的冬日，在那个闪着几颗星辰的夜晚，三个春秋冬夏，一次又一次，走过校门外的那条林荫道，那是青春伊始，单调的底板滑过梧桐叶尖滴落的油彩。

　　浓郁的梧桐漫延向天边，四处泛溢，大片大片的绿，墨渍般渲染了一路，一城，一夏，一片天空。

　　校园坐落在市中心，可闹中取静，街道两边没有大的超市和商场，只有些书店、药房和茶餐厅。街上车来人往也不拥挤熙攘，或许是因为头顶的这片绿荫，有意无意的放慢了半个节拍，于这个极速往前冲的浮躁时代很不相符。

　　纵使整个城市喧嚣，只要这一片校园静得安宁。纵使整个城市寂寞，有你我就不孤单。

三
走过校门前熙攘的人群。都是些送孩子入学的家长。其实也没多少人，就几个中年妇女，在那聒噪个不停，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所谈的话题无非就是孩子的学习。这是中国的一道独特风景线。家长关注的只有成绩，几个数字成了衡量所有人的唯一标准。学生的全部生活只是读书。工业化的中国，连人都要向机器发展。

　　空旷的校园，只有稀疏的三三两两的行人。右手边，几步开外，是一块偌大的操场，两个月少了人们的接触，青青的草格外得绿，荒芜地很是茂盛。丛中的白色小花轻轻抖动，引得那不知是蛾子还是蝶追逐了几个时空。篮球架下，几个男生在那挥汗如雨，一旁，两个少年偎坐在草地上，斜靠着树，靠围墙边是一排离离蔚蔚地冬青和香樟，深深浅浅地绿，明明暗暗，遮挡出一片荫凉。环绕着操场，一直连到尽头的花坛，那里，又是一片浓郁。

　　校园的正中央，是一幢七层的教学楼。也是校园内最高的建筑。

　　钢筋水泥组成的庞然大物看起来都差不多，冰凉的没有体温，好不容易捂热了，又被轰然推倒，这个时代可以见证记忆的东西实在太少，转眼，已沧海巨变，使人没有存在感。

　　教学楼前有两棵大树，一棵杨树，一棵雪松，如伟岸的巨人，挺拔的身高，巍峨出流线。顶尖高达六层楼的地方，不一样的叶子，一样的蓊蓊郁郁。

　　左侧，是一栋不高的两层楼，前面的一个房间外，门口排站着几个人。嗯，那应该就是报到处。

　　轻步走进。还有两天开学，又是上午，排的队不长，没一会，就轮到宇一风了。不一会，分了班级领了寝室号，并问了宿舍楼的具体位置，转身出来，快步走到迈进房间的女孩身旁，并肩侧脸，小声耳语，“等我，马上来帮你拿行李。”颔首应允。言毕拎着两个包，疾步奔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