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他不肯提一个字。”
“当年除了对照了道尔手枪的弹道之外,其它的模拟现场什么的,都没有做过吧。”谢雷说,“一定没有。我没有想到马丁只是个替死鬼,因为他恰好在他们的房子旁边,又恰好被无知的孩子开枪打死?除了马丁这个可怜的替罪鬼之外,你们都是警察,除此之外,还有想被警察保护的人——葛丽丝,或者是两个人。”谢雷说着,看了一眼佟阵。
佟阵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Gilbert Grissom(老G),甚至没有向忽然闯进来的谢雷看上一眼:“他们让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还让我对警察说,什么也没有看见。为了妈妈,我只能这么做。否则她就要承担刑事责任。”
“哦,天哪!”谢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一阵晕眩。或者是他一时还不能接受从佟阵口中,亲耳听到他说出来。
没有听到他亲口证实,就可以认为那一切像雾一样可能是虚假的吧。现在都是真的了。
“是我引起的。”佟阵说。“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可以阻止的,我却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谢雷直盯盯地望着佟阵,他这时才注意到佟阵的反常。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表情出现在佟阵脸上,怀疑的,犹豫的。眼瞳的颜色此时是深蓝与紫的混合。
他注意到佟阵手中的枪,以及拿着枪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这让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心中对真相的惊诧变成了对佟阵目前情况的恐惧。
他忽然明白Gilbert Grissom(老G)为什么给他打电话了,不是让他赶过来听什么真相。而是为了稳定佟阵。
“我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非常抱歉。”
“你没有伤害过谁。佟阵。”谢雷温和地对佟阵说,“把枪给我。”他向佟阵伸出手。“我们可以让这一切从此不再发生,就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一定帮助你。”
“太晚了。”佟阵说,“我很抱歉。非常抱歉。”他竟然看起来很平静。也许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如何掩饰内心的东西。
“把枪给我,佟阵。”
佟阵看着手里的枪,“轮到我讲了是吗?”他说。“可是我,不想讲出来。”
“把枪给我。”谢雷向他接近,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五脏六腑都颤抖起来。“一切都过去了,亲爱的。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讲,不是非要全部讲出来才是赎罪。”
“我本来可以阻止的。”
谢雷又向前迈了一步。“佟阵。求求你。别这样。”
佟阵看着谢雷的一双眼睛。“你不明白。”
“佟阵……”
“都是我的错。”
“不。”谢雷轻轻地说,慢慢伸出一只手,那手像醉鬼的手一样颤抖着。“你是受害者。不是你的错。”
“是。”佟阵轻轻地说,点了点头,手指扣在钣机上,“他们都是因为我死的。”另一只手摘下胸前的警徽。
“佟阵……”谢雷轻声说。
事后,再回想起那可怕的一瞬,他才明白,那一刻,他在佟阵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自己正在破灭的希望。
幸福总是短暂的,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夺走你爱的人。
“佟阵……把枪给我。”
“不。”佟阵轻声说,“不,谢雷,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二十年前就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可是我没有。我把我受的伤害扩散给别的人。……我以为都会过去的,可是过不去。我的母亲关闭了心灵她离开了那一切,迪瑟尔从一开始就选择忘记了那一切。只有我,我一直在里面。二十年前的事,让我彻底改变了,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那些事时刻在我心中,我以为那张脸是我最憎恨的脸,可是慢慢地我发现,我和他变成了一样的人。”
佟阵望着谢雷,露出一丝永远让谢雷难忘的笑,“那些经历……让我对女人完全没有感觉。这才是我和乔斯琳最终解除婚约的原因,即使是那么优秀的女人。我无法掌握我自己的变化。也无法阻止我变成和那个魔鬼一样的人。我和他一样对……男人着迷……”
谢雷的嘴唇开始发抖:“这不是什么错。难道……我们……你不开心吗?”
佟阵伸出没拿枪的那只手揽在谢雷的腰上:“不。你不明白。你无法明白。可是……我要感谢你给我这一段时光。让我知道这样做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么糟糕。可是……这不是原来的我,如果没有当初的事,我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你憎恨自己吗?”
“我憎恨他……我却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有孩子似的面孔,我喜欢你像孩子一样的身体……我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恶魔。”
谢雷的嘴唇抖得更厉害:“这……是……很平常的事。”他努力平静地说,“几乎所有的婪童癖者,都是因为幼年的时候受过相同的伤害……”
“是啊,你的心理学……你懂这些道理,所以你也明白,这是无法治疗的。除非生命终结。”
“可是你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我不想让自己崩溃,让自己越来越像他。”
“你不会的。有治疗的方法!”谢雷目不转睛地望着佟阵,希望自己能打动他,“请相信我,并不是不能改变的!只要……有一个你所钟爱的伴侣,永远地陪着你,和你面对这一切。……不要因为自己内心一些古怪的念头就觉得自己是魔鬼,只要你没有把它变成真实的行动,那就不是罪恶。”
“是吗?”
“我愿意永远陪着你。”
“我的内心就像是被紧紧压住的炸弹,压的太久了……”
“一定会过去的……”
“已经二十年了。”
“我陪着你,无论如何……”
“不,”佟阵将手里的枪缓缓地抬起来,将枪口转向自己。
“不,谢雷,你还是不明白吗?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本来都可以阻止它发生。那天晚上,打死威格尔。李斯特,不是我的母亲……打死马丁的也不是迪瑟尔。
开枪的人只有一个——是我。”
……
谢雷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支枪开火的时候,发出来的是怎样的响声。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Gilbert Grissom(老G)的喊叫声,他向前扑着,好像这样就可以抓住佟阵的生命,“我的孩子!”他喊叫着。
难道你不明白,我们的这些错误都是……为了你。
谢雷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自己的叫喊声。那记忆只能永远幻化成一幅可怕的图画。
如火药爆炸般飞溅的鲜血……
佟阵一双眼睛里的颜色,最后一刹那的惊奇。
谢雷坐在地板上,紧紧地抱着他,望着那双眼里他生命中唯一让他心动过的颜色。
他从那双眼睛看到一个七岁的孩子,在拼命地摆脱恐惧,然而他却被这恐惧紧紧抓住。
他的灵魂从身体里分离出来,想从恐惧中逃脱,
然而不能逃脱。
永远不能。
……
最终血案(五)【倒数第二集】
你不要管这个案子……
我说过的。
谢雷的耳边一片噪杂的声音。救护车尖锐的声音停息后,是一片慌张的人声。
医院里摇晃着的灯光。
我说过的。
他的耳朵里只听到佟阵的声音。
那天晚上他对他说过,不,这之前的很多次,他都说过。
‘不要调查那个案子,谢雷,不要调查。’
还会有什么糟糕的结果呢?谢雷想。他觉得无论怎么糟糕的结果,他都能接受,他见过的可怕的事足够多了,还能怕什么呢?
找出真相,是他义不容辞应该做的。
可是现在的结果是他没想到的。远远超出他想像的糟糕。
如果当初他知道是这个结果,他还会不会查下去了呢?会不会呢?
谢雷……谢雷……
有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重复着,渐渐地清晰。
“谢雷。”
是Catherine Willows(C姐)的脸,她看着坐在医院走廊椅子里的谢雷,他混身上下都是血。
“佟阵探长中枪了?!”刚刚赶到医院的Greg Sanders(小G),把他那张惊诧地脸堆到谢雷面前。“是怎么回事?”
谢雷的心是空的,脑子里也是,他什么也不想再去思考。
“文森特。德里克被联邦调查局带走了。”Greg Sanders(小G)对谢雷说,“难道他之前枪杀了佟阵探长吗?天呐,今天晚上是魔鬼出动的日子?”
谢雷飘忽的目光看到Gilbert Grissom(老G)站在不远处,门赛。门德斯不知什么时候也赶来了,陪在他的身边,那副情景就像儿子守护着病重的父亲一样。Gilbert Grissom(老G)的神态异常憔悴。
“现场在我的家里。他是……自已开的枪。”Gilbert Grissom(老G)对Catherine Willows(C姐)说。
C姐望着Gilbert Grissom(老G):“你知道程序的,你和谢雷当时都在场是吗?原因是……”
“我的桌子上有一个录音机。”Gilbert Grissom(老G)说,“原因都录在那里面。”
……
抢救室的灯光一直亮着。
就像漆黑之中的一盏指路的明灯。
谢雷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不去设想各种的可能性,不去回忆可怕的瞬间。他封闭了记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生活就是这样的。’
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他失去过亲人,
每一次失去,世界都毁灭了一次。
走廊尽头,昏暗的阴影中,谢雷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儿。他想起了父亲。那黑暗中的人影,就像他的父亲那样,反复地拨弄着手中的打火机。
‘爸爸。’
谢雷闭上了眼睛。帮帮我。
时光,像天空中飞速消逝的云彩。美好,只在这中间一闪而过。留下漫长的空白与痛苦。
生活就是这样的。
……
Catherine Willows(C姐)离开后不久。
Gilbert Griss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