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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颜想带莫同去看医生，可她却始终不肯。
终于有一天，莫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去医院的路上，尹颜一直紧紧地抱着她的身体，却不忍心看她棉絮般支离破碎的手腕。
她只是不停地叫她的名字。
“莫同，莫同，莫同……”
“别睡啊，莫同……”
“跟我说说话啊，莫同……”
“我是尹颜啊，我回来了……”
说到后面，自己泣不成声。
医生说，这个女孩，有严重的抑郁症。
医生说，幸亏抢救及时，不然就一失两命。
一失两命？
一失两命！
2
莫同瘦得以致于怀孕5个月都丝毫看不出来。
尹颜每天工作到深夜甚至凌晨，只能在清晨医院允许探病了才带着前一天晚上买好的小零食进去看莫同。尹颜带来的各种各样的零食里，莫同最喜欢吃蛋糕，特别是黑森林蛋糕。刚开始的几天，尹颜一进房间就看到莫同坐在床上一直哭，说一些没有头绪的话。她抓着尹颜的手臂说她只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一些来来往往晃动着的脸，重叠，分离，又重叠，沉默地看着她，或者对着她微笑。一些人，来了又走了。她想要关上门关上窗，想一个人待着好好地睡一会儿，可是他们，来来往往地出现。激动起来的时候，莫同会挣扎起来打翻桌上的茶杯，推开尹颜想往外跑。尹颜拉都拉不住，需要三五个护士压着她注射一剂镇定剂才会安静下来。每天；要服用大量的抗抑郁症的药物。
尹颜因为一个 case要跟老板去香港出差，启程前一天，她请了下午的假，说要回家理理东西，其实出了公司，就直接来了医院。午睡的时间，病房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尹颜的高跟鞋敲出伶仃的声音。护士正给莫同换吊瓶，看到尹颜进来，轻声地说：
“刚睡着。”
尹颜朝她微笑着点点头，目送她出去。
莫同睡着的样子很沉静，脸一般埋在枕头里。睫毛湿湿的，偶尔颤动一下，可能因为哭太多，眼睛微微地肿。这个女孩，曾经那么无望地等待过她的母亲，然后是她的父亲；她唯一的朋友。可是他们；都让她那么失望。
能为她做的，其实如此微不足道。
尹颜在床沿上坐下，掠去莫同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手指顺着莫同眉毛生长的方向一边一边地画。
“莫同，你到底怎么了？”
莫同睡得很浅，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身体一抽搐，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尹颜，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盖在尹颜的手背上。
“我不好，尹颜。”。
“没事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啊，我会帮你的。”
“他现在很少回来了。他又不大理我。我问他怎么了，他总是说没什么，只是累了。我想他是不爱我了。尹颜，他不爱我了，他也要走了。没有理由。我知道，他最后还是会走的。”
“他走了，还有我啊。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莫同把头转到另一边，淡黄色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风景。莫同看着窗帘上的折痕，继续说：
“我恳求他不要离开我，可是他不肯，他说他不想勉强自己留在我身边。他希望有他的幸福。而我怎么样都和他没有关系。可是，这一次，是我想走了。我不想给他机会离开我，所以我就先走了。他答应过他不会不丢下我。如果我找不到他，他肯定在忙，他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他，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像是在对尹颜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请我喝可乐，她说我们以后是好朋友了。会照顾我的，我们一起，什么都不怕，她说和我一起，带我去流浪，去北漂，或者更远……”
莫同发着烧，越说越混乱。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尹颜知道。她泪留满面的看着这个女孩，终于知道，莫同心里一直打不开的结，原来是自己。
这个下午，她跟尹颜说了很多很多的事，张轩墨说要忘记她，她一个人的南方小镇，上海的流光溢彩和世态炎凉，这些年里来碰到的男子，短暂的激情和守侯，爱情，消失。
“尹颜，以前我总是想，我要是有一个女儿，我肯定不会很爱她，甚至会恨她。和我争夺同一个男人的爱的人，我怎么会爱？我总是觉得一个人的爱其实很少，给她的越多，留给我的就越少。可是现在，我那么想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有漆黑的头发和深亮的眼睛，用一整只手握紧我的一个手指的时候，会甜甜地笑。我会爱她，像爱你们一样。”
“乖，你会有个漂亮的女孩，有漆黑的头发和深亮的眼睛。我们一起养她，带她去四处游玩，好不好？请再相信我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会实现。”
可是莫同似乎并没有在听尹颜说话。
这不是交谈，只是讲述，讲述她没有顺序的记忆碎片。
“尹颜，我爱上了那个叫Tomorrow的酒吧。灯光迷离，烟草和酒精弥漫的狭小空间里，燃烧出想摇摆的激情。有喧嚣的音乐，和狂舞的人群。女孩浓艳而妩媚的脸，隐藏在疯狂甩动的长发中，醺然沉醉。没有人会看到我的忧伤。把所有烦恼留给明天。明天永远都还有明天的明天，末日并不存在。我变得什么都不在乎。那个时候，我可以用两个手指夹住一支烟；摆出千娇百媚的*姿势，可以摇曳腰姿；在一双又一双手掌熠熠生花；处处留情，漫不经心又无比动人地看着一个笑容迷人的男子；听他深情又毫无责任地说：我爱你。这种在灯红酒绿中游刃有余的男子，怎会拒绝唇齿间的爱恋，当然也不会流连我的嘴唇。只是，我们各取所取，彼此没有期待，也就没有抱怨。”
“那个男人很帅，是和张轩墨不一样的帅，虽然他们都有好看的眼睛和挺拔的鼻梁。知道他是酒吧的调酒师的那一瞬间，就神奇地就爱上他了。真奇怪，我总是迷恋这样的男子。我和他一起的第一个星期，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后来听到别人叫他才知道的。这并不重要，即使知道，我也没有认真地叫过他．因为没有需要，因为他总是离我很近，或者很远。他亲吻我的时候，我一直睁开眼睛看着他……”
天快黑的时候，莫同才沉沉睡去。尹颜借了一把藤椅坐在莫同的床边，就一直看着她，直到老板打来电话，问明天要带的材料准备得怎么样，想起来还没整完，才帮莫同掖了掖被子，出去跟护士反复嘱咐了，才不放心地离开。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3
尹颜在香港待了四天，回来的时候，莫同已经变得安静下来，基本不再会哭闹、喊叫或挣扎。或许是药物，或者是等待，欺骗，虚荣，贪婪，分离之后，看着生活一点一点地卸去盛装，露出狰狞的面目，这个固执的女孩，终于变成了一个不计较的观众。
尹颜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这几天，她一直打电话给莫同，却都是关机，打去医院问，护士小姐说莫同这些天很乖，只是还是不大理人，而且几乎不睡觉，但精神却异常好，问帮护的阿姨要了笔和很多纸，每天坐在床上画画，一坐就是一整天。可是她画的什么；她们都看不懂。尹颜回到酒店，随便冲了个澡，靠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她马上起来赶去医院。莫同看到她异常开心；说，“尹颜你回来了？”就像高三那年，她在家看着她放学回家时一样。
“嗯，我回来了。你好吗？”
“嗯。”
“你在干嘛呢？”
“画画……”
莫同下意识地答应着，已经把头转回去专注自己的事了。
“莫同，这个给你。”
尹颜在机场候机的时候，给莫同买了Issey Miyake一款叫夜色曙光的香水。这一款不是最新的，但尹颜一看到的时候，就知道莫同会喜欢。香水装在经典圆锥形瓶里，融着柑橘、黑加仑叶、鸢尾花的清新和中味的山谷百合、牡丹散发着花香的柔雅，交织着光与影，昼的明亮与夜的柔美激情缠绵。Issey Miyake的中文名字叫做“三宅一生”。三宅一生；带着一些欲说还休的蕴义，是看似很简单很平淡的幸福；仿佛唾手可得，而对有些人，却那么艰难。莫同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盒，对着天花板喷了一下，然后仰起头闭起眼睛深深呼吸。
尹颜轻轻地拿起她的画。灰蒙的底色；几条黑色的线条突兀地横过画面；杂乱的；纷繁的；看起来那么浓烈，却风轻云淡。医生护士们都看不懂；可是尹颜一看就知道。那是高二教室看出去被大铁门挡住、不管从那个角度看都永远只能看到一角的天空。因为只是用铅笔勾勒而没有着色；画面显得晦涩单调。
病房窗外的天空；被防盗窗切成了一格一格。
莫同恬静地坐在苍白的晨曦里。
尹颜决定带莫同回家。
4
莫同的腹部已经有微微的隆起，所以不再穿牛仔裤和黑衬衣。尹颜带她去剪了头发，给她买了粉色和淡蓝的棉布裙子。莫同穿起来对着镜子“咯咯”地笑。她调皮地对尹颜说：
“尹颜，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一个干练的未婚妈妈？”
那个无邪笑容，和14岁的时候，那个叫“Take Me Home”的蛋糕房的玻璃墙里尹颜对面的笑容，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的莫同仿佛是一页白纸。后来渐渐着上了墨写上了字，却又风吹散雨打湿，最后零落潦草，诗不成行。
莫同的状态依然时好时坏。
天气好的时候，她趴在地板上，把大卷的透明胶拉出一段，粘起落在地上的长头发，粘了很长很长的一条，坐直身子把它对折，再对折。她很悉心地照顾阳台上的那些植物，用干净的纸巾擦落在叶片上的尘土。她喜欢坐在摇椅上看书。她看书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