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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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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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回去吧,我今天的精神实在不大好,这样呆坐下去,还不如坐在我们那个亭子里好。”他说着把身体站起来,有一种病的愤怒不愿意曲尽做侄儿的礼数了。 

  实在小姑母倒也不见得因为这句杀风景的话便扫了兴,她现也有点觉得在那房间里还来得安闲些。她很不明白,那早晨的一番兴致,何以一出校门便减了一些,于是逐渐减少,以至于现在呆呆地坐在这无生气的麻石上面。 

  “那么就回去吧,改一天,我们应该带一些东西到这地方来吃吃,或者能够增加一些兴味……”她说着也立起来了。 

  于是他们又慢慢地步行起来。可是他们现在是茫然走着,沿着那曲折的小路走过去时,并没有注意到那灿烂的景色与告别的人们,直至走到那曾经吃过饭的小店门口时才知道已经是下午的天气了。 

  君达今天虽则走了这么些路,肚里并不觉得饥饿。小姑母因为历来喜欢吃些零碎的东西,那饭之吃与不吃倒也随便的,所以那个坐在板凳上的老板奶奶,一看见他们便以为又来了两个主顾,可是只见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在店门口抹过去了。 

  他们便这样乏味地回来了。 

未亡人
未亡人(24)

  二十七 
  小姑母说的“改天再到海滨去”的话终究没有实行,春假倏忽间过去,君达先生的精神,倒真的好像那一次海滨的旅行虽则乏味而实在有益似的,接连恢复了几天,脖子上的东西,也在一礼拜之中宣告痊愈了。不过那厌倦之心却日逐增添,他几乎不愿意做一点事情,就是这教书的事情,如果不是为的要吃饭的缘故,他也早已放弃了。 

  在这时候,秋香又接连来了两次,为的是君达又很久不回去了。她说道: 

  “我很知道你的意思,你一定是怕许多麻烦的事情,又因为看了家里那种样子难过,所以不愿意回去,要请你回去一次,就像牵龙似的烦难。可是你要知道,凡是什么没有办法的事情,总要想一个办法,这样犹如挂在半空里似的就行了吗?我的意思——这我想你也一定早就知道的。凡是父亲母亲巴望他们的儿子,第一是要他能够使他们过些好日子,如果像你这样,这个已经巴望不到了——其实这我何尝不晓得,你那里是一直这样苦眉苦眼的,你实实在在也过了一些舒服日子的,不过瞒了别人过着罢了——就只巴望他能安慰他们的心,好比是你常常回去看看他们,就是没有钱,比起来也还好些。像这样,生了儿子像没有儿子一样!至于我,我是没有一点关系,自然更不在你的心上了。然而我想想,我倒舍不得到别处去呢!……”她说着,眼睛里又水汪汪起来了。 

  这些话却仍然不足以打动君达,他现在看得自己的家里有点像别人的家里一样了。不过看见了秋香,便会记忆起儿童时代的苦中的乐趣,这其中似乎还有些兄妹似的爱情,所以他倒反不可怜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却有点可怜起秋香来了。他便握着她的手: 

  “我自己很知道,把从前的我来比现在的我,我的确变了,并且是向坏的方面变去的。可是你也会相信我,我决不是个没有人性的人,我何必一定要愿意家里弄到那样呢?老实说,这一个家,我和你一样,常常放在心上,可是惟其因为常常放在心上,我只觉得非常之痛苦。而我,你从小就知道的,生来是这般无用,既想不出什么办法,又有什么办法呢?至于说到回家,我真的有些不愿意。母亲,我爱她,然而爱在心里;父亲,你看他常常对我是一副什么脸孔,何必去看他的面孔,最好是他不把我当作儿子。至于你,我是绝对的对你不起,我所能够叫你相信的,也只有不忘记你的话了。并且我现在更对不起灵珊,这说出来你又或者不相信。我和她很久不通信了。不过我能够相信她的境遇一定比我好,如果不然,她怎么不写信来要钱呢?像从前,她何等的厉害,简直我和她毫无厉害相关似的,只贪她自己一个人的快乐!……” 

  这后面的一截话,秋香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她半天半天睁着眼睛,方才摆脱了他的手: 

  “那我真不知道有这种事情,这是什么事情呢!这万万不能够给你母亲知道,如果知道了,她们会想成一种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不知道,你的岳母,那个寡妇近来常常到我们家里来诉苦,然她的女儿现在没有信给她,只说常常的和你通信,说有了丈夫不要母亲了。然而我们何尝晓得有这种事!……” 

  君达便做出一副苦脸来道: 

  “既然如此,你不要对他们多说了。反正是我自己现在也后悔得很!……” 

  “可是照这样子下去如何得了呢?……” 

  然而君达低下头来叹一口气,没有话去回答她。他们现在说的话,便都是这样颓唐丧气的,结果还是秋香无结果地走了回去。 

  可是在一天晚上,君达忽然又发起烧来,这一次的病势来得比上次又厉害一点,所以到天明的时候便起不来床。这种困苦的日子中,仍旧是小姑母来看顾他,那一盏酒精炉子,便终日终日地点着。 

  …… 

  病势似乎尽在往坏的方面进行,终究有这么一个阴沉沉的日子,君达先生仰面朝天,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瘦削的脑袋好像比平常重了不少,压在一个久已买来现在已经变旧了的鸭绒枕头上,长头发披散在苍白面孔的旁边,汗渍黏黏地把他弄成一种可怜又可畏的形象。 

  小姑母在床的前面占一把椅子坐着,正是用手摸了他的额角以后而十分忧虑的时候。 

  “我自己很明白,不用你们安慰我,这个病总有到头那一天的,可是我也并不畏惧……”君达的声音正像游丝一般,痛苦地翻一个身,他的一条瘦腿便撑着一只箱子,那箱子里面正搁着他曾经用以漂亮过来的衣服。 

  “没有那种事,多少厉害的病都好了的,况且这是你时常要发的,你自己何以要看得这样厉害呢!”小姑母说,可是心里一味地发酸,因为她即使不根据什么理由,就凭她聪明的直觉,也知道他这一次比从前的几次不妙得多了,况且她曾经也有过经验,有几个人都是在这种情形里面就完结了的。 

  她想把自己忧愁着的面孔不给病人看见,眼光便向全屋中游移,那一种沉郁的将要下雨的惨淡的白天之光,使她又看见了那个摆在箱子上面的骷髅,放在台上的瓦佛,以及钉在墙上的念珠和佛字。她便不禁有点埋怨的口气: 

  “你自己喜欢制造出这种空气,就好像这些东西,为什么要拿到房里来?” 

  “……”君达不说话,重新翻一个身,做出一声不耐烦听的咳嗽。可是当他的眼睛偶然向房门那边望过去时,便正看见了秋香的面孔。 

  这不惮艰苦的丫头今天正是为着报告君达的父亲和母亲因为儿子不回去的事情而又吵起口来的。可是她一踏到楼梯口,闻见一派药的气味,便知道这边一定也有了什么不顺遂的事了。待到她走进房门,便看见了这样一个比吵口还要不好的情景。 

  于是两层的苦恼一齐奔上她的心头,她直走到床面前,如同没有看见小姑母似的,用两只手撑着床沿。 

  “怎么了?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哩!……”几乎要哭了出来。 

  “没有什么,不过也像前几次一样,受了一点寒……”君达自己说。 

  “大概是一种不厉害的时疫病,发了几次热,今天已经好了一点了。”小姑母说。 

  可是像预约好了似的,这一位太太和那个少女再说了几句话,便同时走动起来。她们像各自负着秘密的使命,来到楼梯脚下,觉得还不妥当,便一直走到花园里。 

  “秋香,你看看他怎么样?”小姑母说。 

  “我看这一次可来得厉害了,可是前几次我也总不在此地。你不看见他那面孔,简直和平常不同了。本来瘦,这时那两只眼睛陷了下去!……”秋香说。“可是从哪一天起的呢?你这位太太,也不打发人来对我们说一声,要是我今天不来,许还不知道呢……”她埋怨起来了。 

  “你难道不晓得,他又不是强健的人,常常有些病痛的,可是病几天,也就好了。就是这一次,也不过发了一夜烧,哪里知道会变得这样厉害。那校医虽则他不肯说什么病,然而我们看那样子,也有点知道了。其实最好是要进医院,但是一来没有钱——你不知道这里校长先生简直过于不肯圆通了,昨天要去支五块钱,都没有答应——二来他自己也不肯,这是去年两针药针打得他寒心了——现在就每天吃着那校医的药。……” 

  “可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的……” 

  “我以为弄一部车子,把他抬到家里去住几天,在这边,诸多不方便,你又不能常常来,虽则我可以看看他,可是晚上,我不能够陪他……” 

  他们正立在一排常青树的旁边,这时候,小姑母听得那边有人说话,她望过去,看见一丛柳叶之后,立着校长先生和音乐教员。 

  ——尽可以叫别人替他代课,传染的事情是非常重要的,他既不能进医院,可以把他送回去……听得校长先生说。 

  ——……音乐教员不知道说了什么话,但是那神气似乎很漠然,他现在像除掉自己的事以外再不管别的事情了。 

  “你听,他们也正说着这事呢,可是我真不知道,这里的人简直都来得这样市侩气,没有一个人肯体谅别人的苦痛的,而校长先生尤其……”小姑母回过头来说,她气愤得要红起面孔来了。 

  其实君达先生的害病已经成了常事,可是这一次,经那校医先生说是有传染性的厉害的时疫病,所以校长先生为着公共卫生起见,决计要把君达搬到校外去。这事情,几天以来就传遍了全校。有些人,不知道根据什么学理,早就说君达的病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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