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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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扒子街-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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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博川把扒手叫做“扒子”。有趣的是,博川老城有一条小街就叫扒子街。街宽不到三米,两边全是店铺门脸,据说博川自汉代建制以来便有了这条街。博川城虽小,却是座古城,扒子街虽狭窄、破旧,却是一条地地道道的古街。                        
第一章鱼引(1)
  博川把扒手叫做“扒子”。有趣的是,博川老城有一条小街就叫扒子街。街宽不到三米,两边全是店铺门脸,据说博川自汉代建制以来便有了这条街。博川城虽小,却是座古城,扒子街虽狭窄、破旧,却是一条地地道道的古街。
  早年间,这条街是十分繁华热闹的,尤其是逢集的日子,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拥挤不堪。两旁店铺,大多是出卖扒子的。那时无论住在博川城内或住在乡下农村的人家,一律都烧柴火、松针、茅草,所以,扒子是必不可少的用具。而扒子街出卖的扒子,远近闻名,不但耐用,价格也适宜。
  事过境迁,人们现如今都用上了煤气,扒子也就逐渐被淘汰了。而扒子街里的扒子店也就只剩下了一家,位于东头,却不再是专卖扒子,更多的是箩筐、笸篮、簸箕、箢篼、捞笊等日用竹器,扒子只是其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品种。
  不过,扒子虽然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这条街名却保留了下来,一直沿用至今。
  在扒子街西头的路北,有一个很破旧的小门楼,从半掩的门往里看,分不清这是一间什么屋子。
  说它是堆放杂物的,里边的一半收拾得清洁整齐,靠墙放着的床铺也显得干净利索;说它是住室,实在让人难以置信。那临街的一半,空中挂着风晾的衣服,地上摆满木桶、破筐、破麻袋、破棉絮,乱七八糟,极像收破烂的堆放的等待清理的破烂。
  这就是付小昂的家。
  按说,他娘不算老,还不满四十五岁,但表面看起来,实实在在是个老太婆,头发枯黄,两眼深陷,满脸皱纹,嘴唇干瘪,一走路、说话便气喘吁吁,那干瘪的胸部活像一个扇动的风箱,鼓动不停,发出呼呼的响声。
  付小昂他爹付正刚在世时,于丽珠可不是这副样子,那时她在这条街上,算得上是个小美人,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一颗美丽的闪光发亮的夜明珠。
  十一年前,付小昂还只有五岁,他爹去长江捞鱼子,从此再没有回来。
  他哪里去了呢?
  有人说,是一条鱼精把他引走了。有人说,他是过江去跟女人幽会再没回来。
  那是他刚来长江捞鱼子的时候,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有一个夜晚,他的竹筏被猛烈地撞了一下,差点将他撞掉水里。师傅喝了酒,在窝棚里睡觉都给撞醒了。
  “什么事?”
  “没什么。”他说。
  江面渐渐浮起一个二三尺长的像个大纺锤的身体,刚才分明是这个身体碰撞在竹筏上。
  人?显然不是。鱼?他还没见过这样的鱼。
  他出于好奇,钻进水里。
  那“东西”头被撞晕了,沉沉浮浮,不由自主。他游过去,呀,什么怪东西,这么大,这么奇特。他搂着它,托着它,把它搬到竹筏上。那“东西”的上颚已经裂开,鲜血直流,嘴大张着,仿佛在喘着气。他觉得它可怜,便脱下褂子,把它的伤口包好。
  师傅出来看见,说是美人鱼,通人性,很珍贵,拿到街上能卖很多钱。有人还拍着他的肩膀:“小鬼好运气,你发财了!”
  卖很多钱?卖给人家吃?那它岂不是活不成,一定得死了。他感到有些对不住它,要是我不把它弄上来,它也许还能活,死不了。现在师傅要拿它卖钱,它得让人杀死,一刀一刀地割下肉,煮熟、吃掉。它还通人性,那它一定会感到很难受,很痛苦。
  那“东西”在竹筏上躺了一些时候,似乎已经清醒过来,恢复了一些体力,开始扭动弹跳。他搂住它,不让它弄出响声。它张大着嘴,小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跟他说话,求他救命。
  好,我弄你上来,决不是要你死,也不要拿你卖钱。我只想看看你。现在看也看了,我不留你,你还是回去。他趁众人和师傅离去,便搬动着它的身子,把它推到水里。他看见它在水里翻了几滚,弹动着身子,游了好远,又游回来,似乎在向他打招呼。
  师傅骂他:“没用的东西,到手的钱都看不住,让它跑了。”他却心里踏实,一点不悔,不恼。
  自那以后,每年春汛期间,那条被他救助的白鳍豚便会游来找他,只要他在竹筏上出现,那畜牲便在江心翻滚蹿跃,仿佛欣喜若狂,还发出唧唧的呼叫声。有时那白鳍豚沉在水底,没有露面,他轻轻吹一两声口哨,它便浮了上来,游到他的脚边,让他抚摸,像老朋友似的亲密友好。
  有一次他突发奇想,也是出于好奇贪玩,跳入水中,追捕那美人鱼,想把它抓住。它那滚圆肥硕的身子,在岸上是那么笨重,在水中却十分灵活,滚腾摇摆,很是自如,轻巧得如同空中飞翔的白鹭,穿波破浪,一去几里。他累得不行,也没法追赶上它。它见他不追赶,又游了回来。冲过他的身边,在他前后左右游戏,如同跟主人戏耍的狗。
  听和他一起捞鱼子的同伴说,有一年长江风浪特大,在那个汛期,常常狂风怒号,波浪翻腾。有一个夜晚,风浪大得惊人,连搭在竹筏上的窝棚都被大风吹翻了。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人们发现刚子不在竹筏上,到处找不见人,都以为他被风刮到江里淹死了。正在猜度、焦急,忽见他精赤条条从水中爬上竹筏。问他,他也不说什么。
  “夜里那么大的风,冷死了,你还下水,不要命?”
第一章鱼引(2)
  “水底暖和。”
  “又跟那美人鱼玩去了?”
  他不回答。
  “你小心一点,别让那鱼精把你吃了。”
  “什么鱼精,他是跟对岸那女人乐去了。”
  同伴们说的也许都没有错。他是跟那鱼儿玩着,有一个相好的鱼朋友。他也确实跟对岸那女人幽会,有一个相好的情人。那也是极偶然的事,在那很少有人出现的对岸。
  一天傍晚,一个女人在洗衣服。她常常抬起头,往这边看,她看见了他,似乎还对他笑了笑。他不看捞鱼子的丝网,却只顾看她。那衣服被水冲走,她啊啊地叫起来。他竟没有犹豫,一头扎进水里,抓起衣服,送给对岸的女人。
  于丽珠知道一点他跟美人鱼的故事,也晓得对岸的那个女人,他跟她都讲过。他不会说假,不知道说假。他们结婚的那天晚上,那个像丝绸般轻柔,像杜鹃花般红艳,像糯米酒般的酣醇醉人,像梦幻般动人心魄的甜美的洞房之夜。那情景,那气氛,像一幅木板雕刻的画,永远镶嵌在她的心里。那时她十九岁,他二十一岁。他抚摸她的身子,忘情地说了一句:
  “你跟它一样。”
  她吓了一大跳,心里很难过,没想到自己的新郎在跟她以前有了别的女人。
  “你别发急,它不是人,是鱼。”
  “鱼?我跟鱼一样,那么腥臭?”
  “它不腥。死鱼才腥臭。它是活的,很通人性。它也许不是鱼……”
  “那是什么?你别在长江遇上了什么精怪。”她有些不安起来,“我听你这么说,好害怕。”
  “不怕,”他把她搂在怀里,“她不是精怪,非常善良、温柔,跟你一样。”他一会儿说的是鱼,一会儿说的是人,把她弄糊涂了。她觉得他常常人鱼不分。
  他失了踪影,各种猜测都有。有的说他被美人鱼引到东洋大海,有的认为那女人就是美人鱼变化的。也有人说,这是他那些好心的同伴故意编出这段离奇的故事,来安慰蒙骗他的老婆。
  可于丽珠相信他就是被那美人鱼引走的,那是美人鱼精,它变化成美丽的女子,把他引走了,引进它的洞穴、它的水晶镶造的宫殿。
  刚子不再回来。
  第二年汛期,她带着六岁的小昂,步行一百八十里,来到长江边,来到丈夫往年张网捞鱼子的竹筏,面对浩浩淼淼的江水,怀抱小儿,边哭边诉。
  “刚子,你听得见我在喊你吗?你露露面给我看看,哪怕只看一眼……刚子,我的丈夫,你露露面,我和孩子都在你的竹筏上,你露露面呀……”
  她不停地喊,不停地哭。
  丈夫不出来,那就到水底去找。丈夫随了这滔滔的流水,她也随了这滔滔的流水。她相信,丈夫在水晶宫生活,她也会在水晶宫生活。丈夫是爱她的,非常爱她,不会拒绝她,不会对她不管不顾。
  她用一条长长的背带,将儿子小昂面对面地紧紧绑缚在自己胸前,一步一步地往江心走去。
  “小昂,咱们去找爸,你不是很想你爸?”
  “想,想爸爸。”
  “爸爸在水底,你去吗?”
  “去。”
  江水淹没了她的双腿,一阵阵寒冷袭上心头,浪在使劲地推搡着她。
  “小昂,怕吗?”
  “不怕,妈,和你在一起,不怕。”
  小昂伸开两只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脸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她的心一阵阵颤动,一阵阵刺痛,泪水也如同这滚滚的江流倾泻而下。
  “妈,你别哭,我不怕。”
  “孩子,我的心肝。你回去,我送你上岸。我一人去找爸爸,啊?”
  “不,妈,我不怕,我要和你一起找爸爸。”他说着,也哭了,把妈妈的脖子搂得更紧。
  她还在一步一步地前移,水已淹到她的腰下。
  一排江浪推来。她倒在浪中,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她两手紧紧地抱着孩子,心里想着,他来了,我的刚子来了,他会带我和孩子到他住的地方,我们住到一起,再不分开,永远不分开。
  江水湍急,滚滚不息。她在水底什么也看不见,身子却在漂荡。她似乎感到有一条坚实有力的臂膀托住她和孩子的身子,不让他们沉到水底。她甚至欣喜地想,这是刚子的手臂,丈夫的手臂。只有丈夫的手臂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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