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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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扒子街-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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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正生气、暴怒了,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眉毛都仿佛着火了。
  于丽珠在床上欠起身子,“小昂,你跟……哪个讲话?客气点,不要……这样……”
  “她来看咱家的丑陋——咱家穷,妈生病,不像样子。”他仍生着气,继续说着气话。
  于丽珠喝住儿子:“小昂,不要对人家不礼貌……姑娘,你坐。他是这么个……脾气,不要理……他。”
  李海走了过去,关切地问:“阿姨,你哪儿不好?”
  “好几年了……唉,小昂摊上我这么个妈,真苦了他了……”她眼里涌出泪珠,李海急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拭。
  “阿姨,别难过,会好的。”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于丽珠又咳嗽起来。李海忙给她抚胸、捶背,“快,给阿姨倒点水。”
  “没……水,叫他……烧。”于丽珠喘息着说。
  李海回头瞪他一眼,意思是叫他快烧开水。他仍想拧着不动,可见妈咳得厉害,便去拾起木柴,到外面劈去了。
  炉子点着了。一阵阵浓烟冒出来,屋子里烟雾弥漫,呛得李海也咳起来,不住地抹眼泪。于丽珠又说儿子:“小昂,快把炉子端外面去。”她又抱歉似的对李海说:“姑娘,你别见怪,他就这么个牛脾气。”
  “我知道。”
  这倒不是他故意。是李海的突然闯入,让他很难为情,很尴尬,乱了方寸,把平时做惯的事也忘了。
  李海没有丝毫奚落他,小看他的意思,倒对他的生活处境注满了同情。她跟阿姨说了一会儿话,安慰一阵子,想跟他说点什么。
  他站在房后隔出的小狭巷里。地上放着坛坛罐罐,半空用木头支着一张床,看来这是他睡觉的地方。
第一章鱼引(5)
  他紧闭嘴唇,对她不理不睬,眼里倒也没有了先前的怒火。
  她想跟他说些话,可又不知说什么好,好像所有的语言此刻对他都是多余,没有作用。
  她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看了他几眼,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情感,是安慰,是赞抚,还是……她忽然踮起脚跟,将自己的嘴印在他那紧闭的嘴上,而后不要命似的跑了。
  她回到家里,却又感到很害羞,不敢见人,总觉得自己的唇上沾了一层什么,怕妈妈看出来。此后好几天,她不敢看他,躲着他。可心里又总放他不下,老想着那间破旧的房屋,他那病弱的妈妈,那个浓烟滚滚的炉子,他那站着一动不动的神态。
  放学了。
  她肩上挂着书包,没精打采地走着,心里有说不尽的怅惘,一边走,一边不在意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后面突然有一阵风卷来,她隐隐知道是谁带起的风。
  她听到那熟悉的有节奏的脚步声。
  她感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
  她没有回头,装做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感觉到,仍走她的路,仍踢小石子儿。
  “你生我的气了?”他在她后面说。
  他们前后只相差半步远。
  她没做声。
  “你真生我的气了?”他又问一遍。
  她本没有生他的气,他这么问她,那就算是生他的气了。
  “我舅舅来了,拿来好多吃的,那鲜草莓又大又甜,我舅舅自己种的。”
  你吃好了,说这些给我听什么。她心里嘀咕。
  “你恼我了?”
  她本没有恼他。可他这么一说,她也就好像有些恼他了。
  他站住不走。
  她仍走着,不理他。
  他憋不住,又追了上来,“你恨我了?”
  她能恨他什么。可他这么说,那就算恨他。
  从学校到家的这段路并不很长,他们很快又到了扒子街口。他生起气来,没等她加快脚步,他却撒开他的大脚板,啪啪啪地冲到前面去了。
  这可真让她生气了。
  他在她旁边说的恼也好,恨也好,那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像溶着一团蜜在慢慢地散开,心里在笑。如果他再说一句什么,她也许就站下来,跟他讲话了。可他竟跑了。
  她真想追过去,拿什么打他一家伙。但她没有这么做,回到家闷闷不乐地吃了晚饭,早早地关了房门。
  书,看不进,作业写不下去,睡也睡不着。她觉得有好大的委屈,只想哭,只想找他吵闹。
  你欺负我,捉弄我,气我。欺负完了,气完了,就扔下我不管,自顾自走了。她生着闷气,心里在怨,在骂。她觉得光是自己生气,自己难受不行,应该让他也生气,也难受。她在屋里呆不住,便偷偷地溜了出来。
  外面的月色很好,把扒子街照得两半分明。路北像白雪覆盖,路南又像木板画似的耸立在深浓的暗色中。
  她不敢在月光下行走,怕家里人看见,便钻进路南的黑暗中。
  这些门前的阶基,五花八门,高低不一,有些用水泥抹过,好走一些;那些用砖块垒砌和早先的长麻石头嵌搁在那里的,本就不平,有些已经松动,不注意行走,就会把脚给崴了。好在她是这条街上长大的,对这一切都熟悉,她走走跳跳,倒也不觉什么。
  走过大半条街,到了那个凹进去约一尺多的圆拱形门,据说这是多少年前的一个教堂的门。正要跳下阶基,不想却被一只手抓住,她吓得几乎惊叫出声。
  “是我。”他小声说,露出雪白的牙齿在笑,很高兴的样子。
  “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
  “你家。”
  “我不信,你敢来我家?”
  “我在你的窗下叫你怕什么?”
  “你晓得我住的哪间?”
  “我去过……”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前天。”他声音低沉,随即把一团纸包塞在她手里。
  这是一张旧报纸包了好些鲜红的草莓,还有用塑料袋装的一小袋南瓜子。这两样东西她都爱吃。那草莓真如他说的,又红又大。
  “你吃,我洗过的。”
  她拣起一个塞进嘴里,甜极了。
  “这瓜子是我舅妈去年攒下的,舍不得吃,给我们拿来了。”他说着,拉她到那个门框下,那里更黑一些。
  现在她没有一点怕的感觉,倒觉得这里很合适,“你吃呀。”
  “我吃了好多。这都是给你留的,再不拿给你,该烂了。”
  “阿姨吃了吗?”
  “我妈也吃了。”
  那草莓的香甜,常在她心头泛起回味;那美丽的月色,常令她留恋着迷。
  人生要是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刻该多好啊!
  可是岁月在脚下飞快地流过,两个学年很快过去,他们都满了十八岁。
  高中毕业。
  她落榜了。她本来也没打算上大学,家里没有这笔钱供养她。
  他却考上了南京大学。
  邮递员送录取通知到他家,于丽珠正坐在门口。
  她拿着那通知看了两遍,嘴唇哆嗦,手指颤抖,一下跪倒在丈夫的灵位前,声泪俱下:“正刚,他爸,我们的孩子考上大学了,小昂考上大学了!我没忘记你的话。你说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下大力的,没个学问人,一定要培养小昂上大学,做个有学问的人。正刚,他爸,我不死,没有去找你,就是为了小昂啊!”
第一章鱼引(6)
  付小昂当然也很高兴,他努力读书,争取好成绩,考上名牌大学,不是为自己,是为妈妈,给妈妈以安慰,一种心灵的慰藉。
  他从不敢奢望自己能跨进大学的门坎。从爸爸在长江没了那会儿起,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他看到感受到的,只是妈妈的叹息、眼泪和苦苦的挣扎。他没有欢乐幸福的童年。他几次都随着妈妈跳入长江,几次都是死里逃生。妈妈为他生存,他也要为妈妈负责养老、分忧。妈妈对父亲永远是那样的痴情不变,坚贞如一。
  为这,他敬重妈妈,深爱着妈妈。
  他在他那个支在半空的小床上,听妈妈和舅舅谈论过他上大学的事。
  “我看小昂成绩不错,兴许会考上大学。可现在大学学费很贵,入学就得好几千块,你哪里有这笔钱?”
  “我把这房子卖了。”于丽珠似乎考虑好了。
  “你卖了这最后的一间房,你住哪儿?”
  “我有办法,你不要为我担忧。”
  她有办法,她有什么办法?付小昂马上得出答案:她的办法是到长江找安身之处,她早就想到爸爸那儿去了。怎么能为自己的上学、前途而不顾妈妈的生命,这还是人吗?是为人之子吗?
  他那时就已经决定:妈妈,我不上大学,我要陪伴你直到老!
  于丽珠吩咐付小昂:“快写几张告示到各处张贴,说扒子街153号有房要卖,哪个需要快来当面谈。”
  付小昂不惊不诧,坚定地回绝:“房子不卖。”
  于丽珠苦笑一下,“不卖房,你去南京的车费都没有。”
  “我不去。”
  “你不上大学?”
  “我不上大学!”
  “胡说!”于丽珠跌下脸来,“你敢说不上大学?卖房!你不写,我找人写。”
  “不!我不上大学,决不!”
  于丽珠气得浑身发抖,第一次伸手打了儿子一巴掌。打完之后,她又搂着儿子痛哭:“我的儿,听话,卖房,上学去,为你那再不回来的爸争气,他可是盼着你上大学,有出息啊!”
  他宁死不卖房。
  于丽珠气得病倒了,说:“我现在就死,这房你卖不卖?”
  “不卖!”他斩钉截铁地说,让妈妈没有退路,“妈,你死,我跟你死,我从小就是这样,现在也这样,决不更改,决不!”
  这里母子闹得不可开交,那边李海和她爸、她哥也闹得一塌糊涂。她多么希望付小昂上大学,坚决支持他上大学。
  在少男少女们的眼里,考上大学,是极光彩的事。当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哪个都敬仰三分,羡慕三分,多少人梦想都想不到的事,怎能放弃不要。
  她深知他家的情况,他也跟她讲过,他家惟一能生钱的东西,就剩这间破房。卖了它,母亲就会去长江葬身鱼腹。
  李海希望他上大学,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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