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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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扒子街-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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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默默无语,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她长成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仔细地观赏过自己,品评过自己。生长在石榴巷平民家庭的女子,如同生长在荒原上的蒲公英,哪个去重视她,珍爱她。哪个有工夫欣赏她,品评她。今天她这么观看自己,审度自己,为的是记住这张脸,这副模样,这个身子。她觉得,从今以后她也许会改变,没有了这张纯朴的少女的脸庞,没有了这副天真无虑的模样。她的脸会变老变丑,身子也变得松松垮垮,就像买她棒子买她鹅的那个餐厅的那个大姐那些女子的一样。
  她瞅着想着,忽然可怜起自己来。多么可悲的难堪的现实。她没有恋爱、没有经历过男人的苦苦追求、没有听到过那些刻骨铭心的海誓山盟、没有一切现代男女经历过的热情火烈的神奇生活。然而她却要过早地接受另一种生活,去为男人们端茶送水,为男人们服务,讨男人们欢心。她厌恶这门工作,鄙视这个工作。然而她目前似乎没有别的选择,这是她惟一有可能挣到钱,挣到足可以治好她父母病伤的那么多钱的可怕的路。
第七章隔膜的悲哀(10)
  餐厅的那位东北大姐说准了:“等你真正急需要钱的时候,看你干不干。”
  是的,她现在最最需要的就是钱。只要能挣到钱,能挣到很多很多的钱,她什么都干,什么都敢干。她只想哭,逃到一片渺无人迹的天地,痛痛快快地哭,袒胸袒肺地哭。她觉得她是一只小羊羔,比小羊羔还可怜。小羊羔被宰杀的时候,还有人牵着领着,它还可以哞哞地叫唤,可以大声地向世界诉说自己的不幸,还能无拘无束地流着眼泪。可她呢,孤单一人,明知不幸,还无处哭泣、呼救。
  她换上一件鲜红的圆领衣裙。
  这件长齐膝盖的衣裙,是她娘花五块钱从别人那里退来的。别人穿过一次,不那么合身,不怎么好看出众。
  丁玉娥瞅了瞅,说:“我家闺女能穿。”
  那就拿去吧,给五块钱,算是旧衣的价格。丁玉娥很高兴,当即把衣服拿回来,套在她身上。这衣服像照着她的身材做的,长短宽窄,没有一处不合适,喜得丁玉娥前后左右地看,不住地夸:“我闺女的身子像雕刻出来的一样,要肩有肩,要腰有腰。”
  王子白穿了这件红衣裙,那粉嫩的瓜子圆脸儿更加光鲜红艳,仿佛一轮初升的朝阳耀人眼目。从极短的袖口露出的她那圆圆的胳膊,就像八月新上市的白生生的鲜藕。裙下的双腿匀称修长,像大理石雕刻似的那么美丽好看。
  她不再照镜子,怀着一种自我毁灭自我牺牲的悲壮情感走到街上,经过南门木桥,发现过往的行人都在注视她,打量她,有的小伙子对着她吹口哨,希望引起她回眸一笑;有的还故意向她撞来,希望她骂上两句。
  然而她都避开他们,哪个愿意惹这些混子!
  走着走着,脚步忽然沉重,走不动了。她自问:我这不是去送死吗?我为什么非得送死不可?娘会同意吗?爸会高兴吗?他们晓得了更气更急怎么办?我不是把爸、妈害苦了?甚至要了他们的命。
  她停了下来,在街边徘徊,这可不能莽撞行事,得好好想清楚。木桥上乘凉的老人、小孩来了不少,灯光也不是那么明亮,她回到木桥边继续思索。
  她爸为钱打她,她当时下决心要弄到钱,想的不是要跟东北大姐干这份工作,而是决定去求尤总,向他借钱。他是有钱的,借个万儿八千的不成问题,只要他信得过她,愿意借。下决心的时候,她是想减轻她父亲的气急,怕坏了他的身体。可真到实行起来,她又犹豫,不那么有信心了。到目前为止,她只见过尤总两次,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别人叫他尤总,她也就只晓得他是尤总。她本能地觉得他对她好,对她有那么一种……意思,对她提出的要求不会拒绝。可是叫她当面向他把借钱的话说出来,她又非常不好意思,很难启齿,仿佛做贼似的难堪、心怯。这样她才想到东北大姐那儿挣钱。挣比借硬气。但大姐提出的一些要求又叫她难于接受——你会唱歌吗?会。客人叫你唱歌,你唱不唱?不好意思唱。不行,那得唱。你会跳舞吗?不会。这没关系,客人邀你跳舞,你大胆跟他去跳,反正跟踏步似的,他怎么走,你怎么走,跟着他转。你会喝酒吗?不会。这也不要紧,你多喝凉水,把肚子喝得满满的,然后灌下去半斤白酒没事。男人都不老实,喜欢动手动脚,你不要害怕,不要拒绝,只要他掏钱就行——大姐说得很轻松,她却为难死了。
  不行,我不能干,我干不了这个!她望着黑沉沉的河沟,心里这么说。
  脚已开始迈动,往回走了。
  去找尤总,有借有还,怕什么。她为自己打气鼓劲。
  到了解放路口,立明商贸实业总公司已在眼前,她的心又怦怦地急跳起来。这儿灯火辉煌,人声车声嘈杂喧嚣,王子白踏进这片亮光,就好像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瞄着她,都晓得她要求人借钱。没有踏进门坎,腿先就软了。
  她的决心顿时冰释,勇气顿时消散。她不敢进门,快步走过这片亮光,走进黑暗的地方。她第一次深深感到求人这么难,求人借钱更难。
  回家!她在心里说,似乎又下了决心,走了几步,脚步又慢下来。回家不错。可是家里那一摊子事情都需要钱……
  她不能回家,只有无奈地折转回来,鼓起勇气,冲进那片明亮的灯光,冲过那个亮堂的礼品柜台,跑上了红地毯盖着的楼梯,上了三楼,敲响了那扇房门。
  房里静悄悄,整个楼层静悄悄。
  没有人在家。
  她只好退下来,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找不来钱,他们去不了省,妈妈瞅不了病,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哪儿?”她正胡思乱想,却被突然的一声叫唤吓了一跳。仿佛做梦似的,她要找的这个人突然从天而降,惊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容光焕发,满脸带笑,一对眼睛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瞅她瞄她盯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感到那眼光如同无数的极细的刺芒落在皮肉上,使她紧张不安。她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地说:“我找你来着……”
  “找我?好,好,太好。”他真是喜出望外,搓着双手,“你是刚从我那里出来?嗨,真该死,都是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把我绊住了,要不然我早该到家了。”他张开手臂,热情相邀。“走,到家去。”
第七章隔膜的悲哀(11)
  王子白说:“不了。”她想把借钱的事就在这说一说,他同意,愿借,她就去拿钱。不同意,不愿借,那就算了,她好早点回去。
  “那怎么行?你来找我,连门都不进,坐都没坐一下就走,怎么要得!”他张开手臂,搂住她的肩背,往回推带。
  王子白推开他的手,说,“我有事……”
  “有事到家说。”尤立明再次搂住她的肩头。
  王子白又拿下他的手,“我怕你不答应。”
  “没有的事。”尤立明热情地表示,“你的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满足你。这行了吧?走。”
  王子白仍想在这里说明白,可尤立明不叫她说,非要她到家去说不可。路边有卖水果的摊贩。尤立明问她爱吃什么,她说她什么也不想吃。可尤立明仍坚持着买了葡萄、香蕉、鲜荔枝,两个各提着一袋,回他的楼上去。
  他领着她进了大门,护着她上了楼梯,一切都是那么随便平常,丝毫也没有她一人来时走过的紧张为难了。
  “小王,坐。”他剥开一颗鲜荔枝叫王子白吃。王子白要自己用手拿着,他不让,非要把这颗白泱泱的荔枝肉送进她嘴里不可,王子白拗不过他,只得受了。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把我都想死了。”
  “你不是也很忙,我来了你又不在。”
  “是的,最近的事太多。”他靠近她,“我可真想你。”
  王子白坐开一些,“你别净说好听的,想呀,想什么呀?想我怎么没来找你?我还盼望……”她说不下去,有些想哭。心说,我盼望工作,盼望挣钱,你哪会晓得这些,哪会晓得我有多难,经历了多少痛心的事情。
  “我每天都想去找你,就是太忙,没顾上。”他说。劝她吃香蕉,她不吃,他要剥了皮让她吃,被她夺下,放在一边。
  “你怎么啦,不高兴?”
  当然,她高兴得了嘛!
  “你高兴,你开心。天大的事我给你顶着。啊,不要心事重重的样子。行吗?”
  他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挺直身子让她依靠。她感动、感激。心里说:尤总,你真是好人,大大的好人,这么关心我,这么大方慷慨地愿意帮助我。在这世界上我也就只遇上你这么一个不拒绝我的要求,满口应承全力帮助我的人啊!
  “你有什么事?说。”
  “我不好意思……”
  王子白仍有点羞于启齿。他捧起她那红艳的瓜子圆脸,瞅着她的眼睛,“看着我,看我的眼睛。你看到什么了?没看见什么?这眼里是爱,是火。它告诉你,叫你相信他,他会帮你解决一切问题。”
  王子白受到鼓舞,终于说道:“我要……借钱……”
  “就这事?”
  “嗯。”
  尤立明哈哈大笑,亲了她一下。“我以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用得着这么为难,不高兴?”他手一挥,“这不算事。你乐吧,高兴吧,吃香蕉!你听音乐,还是看电视?”
  王子白不要听音乐、看电视。她现在最首要解决的是钱的问题,说:“我要的数目不少。”
  “不少?要多少?十万?二十万?”
  王子白连忙摇手,笑了:“哪要得这么多!我也还不起呀。我只要一万元。”
  尤立明又坐到她跟前,眼光在她脸上移动:“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这你别管。”王子白不愿把家庭的不幸,父母的病伤讲出来。这是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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