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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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扒子街-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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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家饭馆的鱼很快送完。付小昂泼去鱼盆的水,把鱼盆倒扣过来,再不用担心溅水了。他矫健地跨上三轮,放开身手,腿脚有力,眼睛明亮,脑子反应快捷,把个三轮大板车,蹬得如同驾驶着奔驰小轿车似的,穿大街,过小巷,威风凛凛地在人流中绕来拐去,好像那滚动的龙。
  尤卫红瞅着他灵活扭动的背,不由得赞叹这年轻的强壮生命,羡慕这可爱的青春活力。只有这充沛的青春活力和旺盛的年轻生命,才能练出这样娴熟的蹬车技术,才能在熙攘的闹市、密集的人流中驾车如飞,宛若一尾活泼泼的大鱼,摇头摆尾地穿行在珊瑚、水草之中。
  同时他又不断地提醒他:“注意,别撞着人。”
  “不会。”他答应着。前面的人更多更稠密,他一边叫着“请让一让”。一边不住地摁响车铃。但仍不管事。眼瞅他飞快的车速就要撞着人,尤卫红正紧捏一把汗,不想他的车戛然而止,恰到好处地停在人的跟前,相距不到三寸。
第八章县长坐三轮(4)
  “好危险。”
  “没事。”
  他继续蹬车前行,过了庆河大桥,往右拐上一条土路,进入农村的庄稼地界。路坑坑洼洼,车颠得厉害;太阳也晒得厉害。他取下头上的草帽递给尤卫红。说:“你别嫌脏。”
  当然不会嫌脏。尤卫红想,他怕我晒着,我也不肯叫他晒着呀,可硬拒绝不要又怕他有别的想法,便开了一个玩笑:“付小昂,还是你戴上草帽好。我晒黑不要紧,你晒黑了会说不上媳妇。”
  付小昂回头一笑:“我本来就黑,再黑一点也不显眼,没有关系。”
  尤卫红觉得他虽然黑一点,可两眼有神,鼻子高挺,牙齿雪白,皮肤闪光,英气勃勃,很是可爱。心想,女子找这样的小伙子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他问:“付小昂,你说对象了吗?”
  “没有。”
  “没有合适的?”
  “我现在不能考虑恋爱结婚。”他慢下车速,保持车的平衡,尽量减少车的摇晃颠簸。提到对象,他立刻想到李海,如果她在身边,那也许成家了。可她走了,几年没通音信。这不怪她,是他逃离了扒子街,逃离了让他痛苦、不忍面对的地方。她也许来找过他。可她怎么会知道他躲在庆河边上的农村?再说,自己脚跟都没站稳,生活没有切实可靠的保障,就忙着找女人结婚生孩子,那太没有意思,既害别人,又害自己。他和李海的悲剧,就是很好的说明。他不能再害第二个女子,不忍再经历一次惨痛的分离。同时他至今仍放不下李海,放不下她的那份刻骨铭心的深情。他的内心深处仿佛仍密藏一份企盼,似乎在等待她的归来,等待旧的感情修复。他眼下惟一要做的就是努力工作,不懈地奋斗。他回答尤卫红说:“我不能叫别人跟我受苦。”
  “看来你还很有打算?”
  “人必须有理想,没有理想就没有奋斗目标。”
  尤卫红很有兴趣地问:“你的奋斗目标?”
  他回头瞅瞅尤卫红,仿佛害怕他取笑,羞于出口。
  “你说,我愿意听。”
  “时下好些人一说理想、追求,就喜欢用钱来作尺码,说几年几年之后要当个百万富翁、千万富翁。我不敢有这么大的奢望,我也没这个本事。我只求我养的鱼博川第一,全省第一,打进上海、南京、北京市场,最后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尤卫红高兴地拍着他坚实有力的腰背,说:“好,我看你这个理想比百万富翁、千万富翁都强,都有意思。”
  他又回过头孩子似的憨厚地笑笑:“我这个想法不知能不能实现得了。以前只在心里这么想着,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今天跟你吹这牛皮,让你笑话,不好意思。”
  尤卫红又拍拍他的背:“付小昂,我一百个赞成你、支持你。”他感到这小伙子对他特别亲切,有一种依赖相托的意思。
  付小昂停下蹬车,回转身子,感动地说:“尤县长,你不嫌我脏,身上有鱼腥味,愿意跟我说话,这就是很看得起我了。我一定听你的话,努力把鱼养好。”
  他说得很动情很虔诚。尤卫红亲切地握住他的双手。这是一双年轻有力的手,粗糙、结着厚茧的手。这双手充分说明一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付出的艰辛劳动和他所努力奋斗的艰难历程。
  “你不脏。你身上的气味是你特有的气息,这是劳动的气息,没有什么不好的。”尤卫红诚恳热烈地安慰他,开导他,“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我可从来没闻出你有鱼腥味。”
  “有,我手上就有。”他抽回手,自己在鼻子前嗅嗅,同时又耸耸鼻子,竟有一种孩子似的天真表情。
  尤卫红瞅着笑了。
  他也笑起来。
  他们继续赶路。路两旁都是茂密的庄稼,一阵阵玉米、高粱的叶片清香,随着热热的暖风扑面而来。小鸟不时在眼前飞过。鹧鸪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发出热烈的咕咕声。三轮车沿着庆河岸前进。走了几里路,庄稼地没有了,眼前豁然开朗,庆河那白花花的水流呈现在眼前。
  付小昂兴奋地指指前面:“到了。”
  尤卫红抬眼望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园子,那围墙不是砖砌泥夯,竟是用女贞、荆木、野蔷薇、羊角刺等多种灌木栽种而成。那四方的足有丈余见方的高大门楼,竟是蕤葳葳的金银花和牵牛花生成搭就。金银花已过花期,牵牛花正开得旺盛,一朵朵红的粉的紫的小喇叭花伸张开来,仿佛在吹奏欢迎客人的乐曲。走近大门,尤卫红就闻到一股清香,这是金银花的香气,花期虽过,那留在枝头的余香仍经久不散。
  进了大门,尤卫红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你的园子?”
  “嗯。”
  “你一个人的?”
  “嗯。”
  这是并排一溜五个大池,长一百米,宽六十米,池边用砖石水泥砌护,高出地面约一尺,有石级下到池底。池周围的空地很整齐规划地种着各种果树。前面的三个鱼池,养的是罗非鱼苗,种的是水密桃;有的桃子已被摘去,有的还挂在枝头,重重叠叠,确是喜人。第四个池子养的是黄鳝,周围种的是雪梨,大部分树还没挂果。已挂果的几棵树,那青翠的枝叶间悬着鸡蛋大小的梨,像青石雕刻出的小球那么可爱。第五个池子养的是甲鱼。他们走近池边时,那躺在石下阴凉处乘凉的小甲鱼听到响声,都急急地跑出来,钻进水里,煞是有趣。这个池的周围种的是枣树。
第八章县长坐三轮(5)
  尤卫红问:“池里养的鱼不同,上面种的树就不同,这也有什么研究、说法?”
  “当然有。”付小昂说到他这些,头头是道。“罗非鱼性格活泼好动,我种桃树,风吹花瓣掉落池中,它们可以玩,可以吃。黄鳝好静,喜欢阴凉,梨树高大叶密,正好给它们遮阳避光。甲鱼贪玩好吃,小枣掉到池中,全都不会浪费,它们都会给吃了。”
  尤卫红闻所未闻,“他们吃枣?”
  “吃。这些馋嘴家伙,好像没什么不吃的。”付小昂热烈地说着,露着雪白的牙齿,话语里充满对这些“家伙”的爱意。
  尤卫红说:“这是你自己的想象还是有什么依据?”
  “有根据,也有经验,还有对鱼的观察。”
  尤卫红点点头,感到这小伙子有心计,会动脑子,掌握了一些科学知识,绝非一般养鱼农民老式的养鱼方法可以比拟。这一点,他从这园子的大门、围墙所采用自然栽种植物这种作法就已经感觉出来了。一个对生活没有美好的向往和追求,仅仅为了发家致富的人决不会想到这些。瞅他这园子多么井井有条,环境优雅,既是养鱼基地,又是果园,还是避暑休闲的好地方。
  于丽珠见来了生客,又见这客人气质不凡,绝不是趸鱼买虾的贩子、采购员,便迎出屋门,热情招呼进屋歇息。
  付小昂介绍:“这是我妈。”尤卫红打招呼问好,但并不就进屋,问道:“我看了半天,都是一些小鱼苗,你卖的那些大鱼呢?怎么一条都没看见!”
  “大鱼养在外面。”付小昂说,“请尤县长进家歇息,喝口水,喘喘气,都晒了半天了。”
  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农家小舍,泥夯墙壁,稻草盖顶,收拾得十分干净。室内陈设也很简单,一张方桌,几把竹椅。堂屋的东北角设了一个灵位,上书:“故显考付公正刚之位”。灵位前有一个红漆茶盘,里面没有香火、供果,却端端正正放着付小昂四年前考取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尤卫红拿起细看着。付小昂说:“依我的意思早就扔了。可我妈不干,说要留给我爸瞅。”
  于丽珠在一旁说:“他爸在世时常对我讲,要培养小昂上大学。小昂没有辜负他爸的期望,考上了大学,没有去上。我把这录取通知书供在他爸的灵位前,让他爸晓得,他儿子考上了大学,本可以成为大学生的,要不是他下世得早,撇下我们娘俩苦挣苦扎,我家小昂也该大学毕业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夏天晒,冬天淋,风里来,雨里去,没日没夜,二十多岁的人,干完三十岁的活,苦了我的儿啊!”她眼里涌出泪水。
  “妈,还说这些干什么!”
  于丽珠觉得尤县长第一次来就跟他说这些话,也有些难为情,便说:“尤县长请别见外,我也是糊涂。”她转到偏房,端出一盆切好的西瓜、香瓜。笑道:“尤县长,请随便吃,解解渴。这都是我地里种的,刚摘下来,新鲜得很。”
  “你还种地?”
  付小昂深奥地一笑,兴致勃勃地请尤卫红跟他走。于丽珠说:“你让尤县长歇歇,傍晚去瞅也不迟。这孩子!”
  付小昂说:“尤县长哪会等到傍晚,他恨不得瞅完我养的鱼就回去。是不是,尤县长?”
  尤卫红倒高兴跟他去看他的产业,走到屋外边,攥住付小昂的手,问:“奇怪!人家都把先人灵牌设在堂屋正中,你怎么把你父亲的牌住放在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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