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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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扒子街-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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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云确实被他唬住,十分焦急,再次埋怨儿子:“你呀,你怎么当时不说实话,要说假?当时你伤了人家就不该走开,送她到医院,什么事也没有。现在我们多被动,还被她告到法院。”
  尤立明说:“妈,事情已这样,焦急也没用,赶快想办法摆平。”
  “摆平?怎么摆平?”
  “杨放说,他们调查了,环卫女工有个亲戚在省里,就是合力商城的董事长,听说还是三八红旗手,很有名,就是她的支持帮助,那个律师也是她在省城请去的。要不是她帮忙,环卫女工晓得什么,还敢到法院去告?杨放说,找问题要找根儿,从根儿上解决。这事最好不要公开,私下了结,我多赔她一些钱就完了。杨放的意见也是别叫我爸知道,别叫县里的那帮人知道。他说,你一直在省里工作,跟绳纯的关系又好,最好找到合力商城的董事长,把这事摆平。她一个电话撤走律师,什么问题也没有了,谁也不会知道。”
第十一章母亲的辛酸(2)
  高云没说话,觉得这倒是个办法。合力商城董事长、总经理张至贤,她原来也不知道是谁、哪里的,只是近年来她的商城越来越红火,她又被选为三八红旗手,报纸、电视台隔三岔五地介绍,她这才知道她的根底。但也只是知道而已,并没跟她有过联系。她奇怪地看一眼儿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有很多难言之隐,又似乎有什么纠缠不清的问题叫她深感为难。
  尤立明见妈妈沉思不语,便说:“妈,我想过,请绳纯出面跟她打个招呼。”
  绳纯出面打招呼?好是好,绳纯会出面为他们说话吗?高云仔细思考,觉得搬动副省长有些不妥,难对绳纯启齿是一方面,他会不会尽心尽力调解是另一方面。这事又因猴而起,绳纯一旦发觉他们的动机有问题,那对尤卫红的晋升更为不利,他不但不会支持、调停,弄不好他还会提反对意见。他要表白他的公正,不循私情,那可苦屈了尤卫红。这又是一个方面。退一步说,绳纯即使不对猴的问题产生别的想法,让他知道尤立明伤了环卫女工不管不顾也不好呀。他会认为这是个道德品质问题。他不会说尤立明如何,会说他爸、他妈。原来你们两口子就这样管教孩子!这对他爸仍然不利,而且也在绳纯的头脑里对他们一家人都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根据这诸多的不利方面,她觉得不能去找绳纯。还有,就算他体谅他们的苦衷,理解他们的作为,同意帮他们调解,那他会不会马上就办?万一他一时忙不过来,拖上十天半月不算希罕,拖上两三个月也很正常,他不焦急,他们可拖不起。如果他把这事交秘书去办,秘书又交别人办,别人再交别人……那他们岂不更被动,更难堪,更不好收拾了。不能找绳纯。高云心里决定。还有一个最叫她下不了决心的问题:她见不见张至贤?她不见张至贤行吗?就是绳纯出面解决,她恐怕也得见张至贤,她是肇事人的母亲、家长,不出面行吗?这可是她最不愿意去见的人!
  尤立明说:“你不出面,我去找绳纯。我就说这事我爸、我妈都不知道。”
  “你说我们不知道他就相信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你爸纵容包庇你,人家明知肇事的是你,却查不出来,逼得没有办法,只好请律师告状。这对你爸有好处吗?”
  “我爸从来就不包庇纵容。”尤立明道,但又自知理亏,急忙说,“妈,我知道这事办砸了,再说什么也晚了,我以后注意就是。你快想办法解决。杨放说,这事一定要抓紧,赶在她还没有正式向法院控告之前就解决,这是最好最好的了,影响面也小。现在只有杨放和交通队的一两个人知道。只要在省里摆平,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高云赌气似的地说:“我摆不平,我没有办法。”
  “你有。妈!”他坐到妈妈的身边,像孩子似的几乎要撒起娇来,“你不管我,又不让我找绳伯伯,你叫我怎么办?眼睁睁瞅我上法庭受审,瞅着我爸受影响,你不心疼、难受?”
  高云打他一巴掌:“我就不管,看你还听话不听话!”
  尤立明涎着脸皮纠缠着他娘:“妈,我都急死了。你还不想办法,真要逼我跳楼?”
  高云不理他,到厨房看了看,“今天吃什么?”
  “我不吃饭。你不告诉我解决办法,我什么也吃不下。”他有些耍赖了。
  “你不吃,我得吃。”高云又板起脸数落起他来,“那会儿该急,你不急。这会儿包不住了,才急起来?急就急,让你急一急也好,免得总不懂事,多大了还像孩子似的,让我操不完的心!”
  尤立明从妈妈的言语和脸上的表情中隐约看出了她在想办法,似乎已经有了主意,要不然她不会下厨房弄吃的。便说:“妈,别做饭,受累。我请你外面吃去。”
  “算了。随便做点,吃了我好早点去找人。”
  尤立明听说她要去找人,知道是找人解决问题的,高兴得抱起妈妈转了两圈。
  “妈,你真是好妈妈,伟大的妈妈。”
  高云很晚才回来,显得疲惫,脸上有泪痕。
  电视仍开着。尤立明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关了电视,坐在儿子跟前,看着他那从小睡觉不就老实的姿势,把他搁在茶几上的脚搬到沙发上去。地上摆满报纸、杂志,这都是他看了随手扔下的。柔和的灯光照着他的脸。这是一张充满活力然而也很淘气的脸。
  小时候这张脸就招人喜爱,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特别精神。
  那时生活困难,为了让孩子吃上奶粉,她让尤卫红在内蒙古给她寄包裹,每一次的包裹里除了奶粉,再没有别的。
  好不容易盼个休息日,她半夜起床,抱着儿子走四十里,赶到城里商店门口排队买两包奶粉。
  孩子一天天长大,吃得越来越多。她就是这样拼命奔波,买的奶粉也不够他吃的了。她为此愁得不行,后来听工厂的一个老大妈说,把大米和豆子炒熟磨成细粉,熬成糊糊喂孩子吃,即营养又解饿。工厂没有磨,她就到附近的农民家去借。
  总之,谁说怎样能让她儿子吃饱吃好,她就照着去做。
  她有一点钱,自己绝对舍不得花一分,千方百计到农民家里买鸡蛋。农民卖鸡蛋也是偷偷摸摸,她带鸡蛋回家也是偷偷摸摸。鸡蛋壳都要用纸包好,晚上偷偷扔到地里,怕让人看见。那是革命的年代,一点屁大的事都可能酿成大灾难。食堂好不容易卖一份肉。她买回来熬了又熬,熬成肉汤,给儿子调和米粉糊糊吃。她是绝对舍不得尝一口的,尽管她很瘦,很需要营养,很想吃一点。
第十一章母亲的辛酸(3)
  长期忙碌紧张,疲惫不堪,睡眠不足。站着都能睡着,这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夸张。
  有一次下午召开批判右倾翻案风会议,发言的人一个个都情绪激愤,义愤填膺。她竟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喊口号的时候她都没有被惊醒。主席台上有人发觉了她这几乎是“反革命”的“反动”行为,便抢过麦克风严厉地批判道:“革命的同志们,我们在声讨批判右倾翻案风,有人竟不喊口号,不举手,坐在那里动都不动,这是什么态度?你难道同情支持右倾翻案风,对革命群众的革命行动有意见?”好心的邻座急忙推醒她。她已吓出一身冷汗。散会的时候她找到革委会主任,痛哭流涕地狠狠地作了一番检讨,狠狠地把自己骂得比狗屎还臭。回到家,喂着孩子,心里还一直后怕。
  “我的乖儿子,妈今天好危险,差点儿完蛋了。我死,我完蛋都没什么,可我的小明明怎么办?我的心肝宝贝怎么办?谁来带你,养你,喂你?”
  婴孩的小明哪里知道妈妈的辛苦、劳累、艰难。妈妈对他倾诉着心里的苦楚,他还以为逗他玩哩,两手乱抓,两脚乱蹬,高兴地呀呀叫出第一个字:“妈!”
  高云清楚地听到这一声“妈”,又惊又喜,“是你叫妈吗?我的心肝,是你叫妈吗?”
  “妈……”
  他又叫一声。高云一下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出来。一切劳累、辛酸比起儿子初生的这一声叫唤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仿佛一支强心剂注入到体内,浑身又有了充足的力量。
  小明一岁七个月时,染上了天花,高烧四十一度,都开始抽疯了。高云也急疯了。两封电报,把他爸、爷爷、奶奶全叫了回来。家里一切事情她撒手不管,整天陪着儿子在医院,小明还就要妈妈陪着,别人谁也不要。尤卫红见妻子形容憔悴,面无血色,太累太辛苦,总想替换她,让她休息一会儿。等小明睡着,便叫她歇息,他来看护。小明也怪,睡梦里仿佛也有所感应,只要妈妈一走,闻不到妈妈的体温,他便很快就醒来,见是爸爸,一个陌生男人,更是不干,立即大哭大叫:“妈!妈!”爷爷、奶奶也帮不上手,干着急。最艰难的三天,七十多个小时,高云硬是抱着小明坐在床上,连躺一下都不行。她只要躺下,他就表现出不舒服、难受,哼哼呀呀。她为了他舒服,为了他能好好入睡,为了不让他哭叫,为了不在他脸上落下麻点,身上落下疤痕,她硬是坚持着连续熬过了七十多个小时,医生、护士无不感动叹息说:“世界上只有做母亲的才有这样大的决心和耐力,才能做出这种巨大的牺牲。”
  尤卫红说:“你把孩子带娇惯了。”
  奶奶很理解高云:“做母亲的能像你们当父亲的?她不这样,小明的性命都难保,还能好得这么利落?你没见他多危险,小命差点儿就完了,这全靠她精心护理得好!”
  高云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瞅着他那沉沉的睡姿。那已逝岁月的一些碎片相继出现在她的脑际。
  他们母子情深。她觉得,她的全部生命都融注着他的成分,她不能没有他。她不敢想象失去儿子她将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生活将会变得多么苍白、乏味,没有依托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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