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无法逃离:美国高中往事- 第1部分

第一章
即使在山茱萸开满全城的日子里，亚城对我来说仍是一座阴郁的城市。

　　我一边胡思乱想的同时漫无目的地走在暗红色砖墙与大理石砌成的教学楼之间。三月初的亚城，空气中仍残留着湿冷的气息，尤其是在这样一条四下无人的林荫道上。萧瑟的环境令人感到孤单，但却适合独自一人静静地思考。现在我思考的问题是：金钱可否构造出一个所谓的“浓郁的学术氛围”——周围这些造价不菲的建筑令我不禁认为自己正身处于一所拥有百年历史的高等学府。坐在路旁的长椅上，或靠着粗壮的树干，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偶尔抬头看看被茂密的树枝划分为无数块的天空，在雕塑上打闹的松鼠，以及罗马式建筑风格的大理石柱所投下的抽象阴影……　这恐怕是大多数人梦想中的学习环境。很可惜，我并不属于这所学校的一员，所以我也只能借着午饭的时间在校园中走走，欣赏周围的景色，同时使自己更加郁闷。

　　这是一所位于亚城西北部的教会寄宿学校，每年亚城进入“常春藤”的学生几乎有一半来自这里。而我曾经的确有过转学到这里的打算，但在真正查询过资料后很快便放弃了。这里显然不是任何一个自认为成绩优秀的学生都可以进入的。美国社会经过几百年的资本主义发展，等级的划分早已无比明确。当然，并不如在中国那样的明显，一个像我这样的外来人就时常忽略它的存在。而在中国则不，你自己的社会地位永远写在他人看你的脸上。　

　　我今天来这儿是为了参加该学校主办的一次科学奥赛的邀请赛。类似于这样的比赛在美国的高中每年都会有无数次，因此大部分的学生只是把它当作一次在周末不用面对自己疯狂的弟弟和父母恐怖面孔的机会。和我搭档的Denny今天因为突然被通知接受Penn（宾大，美国著名私立大学，常春藤盟校之一）的面试而无法参加比赛。花去一小时在物理考试的答题卡上画卡通图案后，我坐在了一台苹果电脑前，结果又对着只有一个按键的鼠标一筹莫展了一小时，整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我沿着下坡的路继续走着，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接起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怪叫声，我皱着眉头挂掉了电话。肯定是Matt那小子又在什么地方喝醉了，到处打骚扰电话。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坡下一座楼的前面，这是一座规模不算很大的体育馆，现代的风格不同于校园内其他的建筑。门口悬挂着一只紫色的山猫图案，我猜是这所学校的吉祥物（Mascot）。美国的学校都喜欢找各式飞禽走兽作为标志，彰显自己的“学校精神”（School　Spirit），所以高中体育联赛的海报看起来也像亚城动物园的宣传画。山猫旁边的墙上印着一行字，是《圣经》中的一段话：

　　And　Jesus　increased　in　wisdom　and　stature；　and　in　favor　with　God　and　man。　Luke　2：52　（耶稣的智慧和身量，并神和人喜爱他的心，都一齐增长。　——路加福音二章五十二节）

　　我停住脚步仔细观察这座体育馆，它就像一部被旅行者遗失在森林深处的古代遗迹中的掌上电脑，和周围茂盛的树木以及山坡上那些古典的建筑格格不入。或许是哪个暴发户校友一时心血来潮捐款修建的。上前一看，正门左边墙上的一块铜制牌子上刻着：

　　“William　D。　XXXX　体育馆。捐献者：William　D。　XXXX　（Class　of　1984）”

　　我不由一笑，没想到真让自己猜对了。

　　这时我听到从体育馆后方传来轻微的声音，其中似乎夹杂着对话声，仔细去听又仿佛并不存在。在好奇心驱使下，我循声向楼后走去。在小路的尽头向右转，眼前出现一个篮球场，几个同龄人正在远处的球架下打球。　。。

第二章
如果说我身后的体育馆与四周环境不协调的话，这所球场已令我无法形容了。不知是谁的主意，会在这种地方开出一块水泥地，再架上两个如今已发锈的球架。看远处的人打得火热，我慢慢走近观战。篮球不断击地及砸在篮板上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球场上，在这个被数十尺高的树木包围的空地上格外响亮。打球的正好六人，三对三，其中有一位亚裔个子挺高，大概六尺一、二的样子。几人似乎话都不多，连要球时都只是伸一下手，仅在射丢球时偶尔咒骂几句，好像生怕打扰什么人似的。

　　我在场边静观十多分钟，发现这几人水平都很不错。尤其是那个亚洲小孩，身体素质出色，不仅速度非常快、带球娴熟，出手动作也十分标准，看得出他曾接受过正规训练。他基本不给两个队友传球，而是单靠自己的突破能力和中投包揽了自己这方几乎全部的得分。这时那亚裔又将球拿在了手里，几个胯下运球后将球不紧不慢地带向三分圈。球场另一侧的队友向他要球，只见他做出抛球的动作虚晃一下，然后突然加速，一个变向过了防守自己的球员后向篮下冲去。对方的另一人立即上来补防，又被他用一个漂亮的转身过了。我看到他在距离篮筐三步左右的位置起跳，正准备为他这次精彩的突破上篮喝彩，谁知他那一下跳起非常高，竟双手将球扣进篮筐，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抓着篮筐半天没松手，篮筐被他的体重拉变了型。其他几人显然同我一样没有预料到这次扣篮，眼睁睁地看着篮球在地上弹了数下都没有移动。扣篮并不会使我吃惊，在亚城这样一座有大量黑人居住的城市，街头随处可见篮球高手。甚至在我高中的校队里，能扣篮的也大有人在，对他们来说扣篮或许比盖公厕里的马桶盖更容易。使我惊讶的是一个亚洲人竟然拥有黑人般的爆发力和弹跳力。

　　六人中一个个子稍矮的白人小孩看了看我这边，然后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汗一边冲我喊：

　　“嗨，你想玩吗？”

　　我本无意加入他们，而且他们已经有足够的人数，那家伙肯定是想让帮他们翻盘。我摇了摇头，再一看表，发现午餐休息时间已快要结束，于是立即转身离去。我散步散到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参加比赛这回事。

　　在离开的时候我发现那个高个子的亚洲小孩一直在盯着我，似乎有话要说。如果是刚来美国的那阵，我肯定会上前和他寒暄几句，问问对方是不是中国人，那时认为能遇到一个同胞是很高兴的事。

　　我坐在Miss　W的车内，红色的面包车随车流在285号高速路上缓缓移动着。身旁的一位十二年级生（Senior）正操纵着他的PSP玩一个看上去是以三国为背景的格斗游戏。屏幕里的赵云操起一杆银枪在乱军之中驰骋，但没过多久就不幸为蜀国捐躯了。

　　
　　“Crap！”　那个男生失望地关掉了游戏机。

　　我无聊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午后的亚城总是感觉灰蒙蒙的，尤其是在这个季节。天上正落下星星点点的小雨，打在车窗上不足以模糊视线，但公路及其他的景物都被这场毛毛雨洗刷，变得深色调，像是专业相机拍摄出的相片，美丽但不真实。

　　Miss　W侧着脑袋问我和前座的几个低年级生是否准备明年选修她的AP　物理（Advanced　Placement，高中的大学课程）。我暗自笑笑，含糊地答应了几句，其他人也都和我一样搪塞着。Miss　W是个和蔼的老师，但她教学的态度和这完全是两回事。在她的物理课上大部分时间学生都在打扑克、做其他作业或和她聊天。她的习惯是在考试前一天把考试答案先预习一下。修她的课的确很惬意，但我还不想让自己在五月初的AP全国考试上挂掉。可笑的是她这门课学生的AP考试成绩却高出其他AP课程，因为没两把刷子的学生都望而却步，敢选课的无一不是些自学能力很强的人，每天不知自己夜里看书到几点才不至于一窍不通。

　　不一会儿车开到学校的停车场上。我刚道别了大家，就看到不远处Denny靠在他的那辆92年的Acura上等着我。Danny见大伙都两手空空，连一个可怜的奖杯都没有，也没多问。我先开口问他：“面试怎么样？”

　　“别提了”　Denny皱紧眉头，“差点和面试官吵一架。”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学面试也能吵起来的。”　我发现Denny不像在开玩笑。

　　“那个校友很敌视中国。”Denny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东西。

　　“就因为这个啊？看来你没有辜负党和国家对你多年的栽培。”我看Denny已经消气了，故意调侃他。

　　“本来都挺顺的，在最后我们聊了几句中国的现状，然后就听他开始职责中国的人权和体制，到最后几乎是在攻击中国，你说我能不火吗？”Denny叼起一支Marlboro，眼睛盯着路。

　　“那你还是乖乖的上Tech吧，其他哪儿也别去了。”我估计本来没什么大问题的，但是Denny的口语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语言上产生歧义也是很可能的。不管怎样，这下他上U　Penn是彻底没戏了。

　　Denny没回答，只是小声地在嘴里一遍一遍念叨：“U　Penn……　U　Penn……”

　　我和Denny就读的湖滨高中是一所亚城北郊的公立高中，光听名字就让人对它不抱太大的期望。湖滨中学的所有团体，大到橄榄球队，小到区区两人组成的辩论队，在参加大部分比赛时都是抱着“重在参与”的态度去的。当然，和每个所在学区还不算太差的公立中学一样，湖滨中学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候。三年前的一届出过一个极优秀的越南学生，带领湖滨的几个团体包揽了州内全部竞赛的第一。在他毕业三年后仍能时常从学生的谈话中听到他的名字。但真正让他成为传奇的并不是那些过道里陈列柜内落上厚厚一层灰尘的奖杯，而是他在校时干下的一系列被叛逆学生们视为典范的出格行为。关于他的事迹我听说过无数个版本，但从来都对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