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无法逃离:美国高中往事- 第9部分

　　不久后在过道里与Chris说话时我才发现他身后墙上的那张贴了一星期的竞选传单。Alec的彩色照片占去大部分版面。照片下写着：支持Alec　Chen竞选2007届年级主席、NHS副主席。

　　我每日心不在焉地走在过道里，从不去看满墙的海报。它们的内容无外乎是某某俱乐部或协会又要通过举办舞会或卖糖果来进行募捐活动。湖滨高中对学生组织管理混乱，Matt说大部分组织每年的资金会在年终被核心成员挥霍一空。还好我加入的数学队与科学奥赛队并不要求任何社会服务或筹款活动，因为大部分成员属于爱交际，只善于埋头做题的Nerd　（书呆子）。

　　用Alec的话说就是，没有任何Leadership，没有Life。

　　我回忆起自己也曾在儿时参加各种向领导敬队礼敬到手软的活动。也曾是个善辩的人，总与人就各种问题争得不可开交。而现在的我已变得沉默寡言，喜欢在心中思考问题，而把意见留给自己。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充满各种肤色人口的移民国家，语言障碍与文化差异仍然会使初来者感到沮丧。难道我仍然生活在“文化休克”的阴影之下？

　　同时，又似乎只有中国人才这样自卑。学校里的小墨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过道里用西班牙语聊天。就连那些在加油站路旁蹲成两排的老墨们看起来也一个个乐观向上。每当你路过时他们边说话边笑呵呵地打量你，仿佛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可怜虫。

　　自从Chris把第四节课由“汽车修理”换成给学校厨房做免费劳力后，我们再也不用每天和黑人同学在排队时演练橄榄球防守。抹着嘴看别人排队不能不说是种莫大的快乐。于是我很痛快地答应帮Chris补数学。但这个决定使我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当你看到一个11年级，无任何智力或心理障碍的高中生在我讲解一周后仍无法理解对我来说属于初衷数学的概念。Chris同学并不是一个数学后进的学生，他所在的“代数2常规班”属于11年级学生的正常水平，也是本州高中毕业要求的数学水平。

　　午饭后Alec与我同在图书室内上网。Alec打开CNN网页，鲜红的头条新闻显示“总统今日讲话：将反恐战争进行到底。”我强忍呕吐感看下去，新闻覆盖区域十分广阔：从德克萨斯州休斯顿到西北部的西雅图。内容也涉及了从国际大势到地区新闻的各个方面，例如穆斯林恐怖分子在西岸炸死一名美国公民，或克里夫兰发现了独立战争时期的书卷，等等。现今作为一个的纯正美国人，除了知道自己总统吃饼干曾噎到外，只须听说过中东的地方有许多爱好自爆的毛巾头，以及欧洲有个荒芜小岛名曰不列颠，其他一切没人在乎。如果一日你抱着沟通的目的好心告诉某位金发女生你来自中国，得到的答复往往是，哦我知道，中国不是日本的一个州吗。旁边或许会有个古龙水和发胶中毒的男生立即睿智地纠正，不中国是个亚洲的国家，它的首都是台湾。

　　Matt还说我讲笑话不够搞笑，几时能两句话把他逗乐才算融入了他们一伙。我心想，等我听到“中国”二字首先想到宫爆鸡丁时我才算和他们一样。其实Matt也是假装美国人，我昨天还听见他自得其乐地哼着阿拉伯语Rap。

　　Alec认真读着一则关于众议院某委员会就针对提升全国法定最低工资的提案近日召开的第N次研讨会的新闻，十足的C…Span　junkie。只要不怕费电，看C…Span实在是失眠者的不二选择。我发现所有新闻标题下都写着：亚城讯。不禁叹道，怎么新闻都是出自这里的。

　　Alec乜着眼瞅瞅我，满脸鄙夷的神情，“我靠，不是吧？”

　　当然Alec说的不是我靠不是吧而是“WTH，Dude”。Alec显然还未掌握到中文的精髓，只能用英文表达此时的心情。

　　我很委屈，说我没有“Life”或许成立，但有谁告诉过我CNN总部就在亚城。。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十章
湖滨高中十一年级学生会主席、NHS副主席、校报副总编Alec　Chen同学业务日渐繁忙：周一放学后辩论队练习，周二校报会议，周三拉丁文荣誉协会会议（或NHS每月一次的###），周四NHS辅导本校九年级或橡树岭小学的学生。周五则要应付各式party与球局邀请。每个清晨Alec仍会将那辆银色SUV准时停在离我家不远处的路口，只是手旁多出了一杯Starbucks咖啡，车里飘满苦涩的咖啡香。

　　下午我则再次坐上下午三点五十分的黄色校车。不知哪位哥们最近手头宽裕，使大麻的刺鼻气味充满了整个车厢。我把头倚在车窗上，身体随着车的节奏轻轻跳动。透过墨色车窗看去，车外如长长一条胶片般掠过的景色显得慵懒。熟悉感是个滤镜，筛去了所有的美丽，留下商店破旧的招牌，平房车库门前的满堆的杂物，以及太多透过阴云折射在水泥路面上的阳光。闭上双眼，摒住呼吸，忽然觉得Denny此时正一如从前那样坐在我身旁，耳中的耳机传来轻微但节奏清晰有力的音乐声。他目光涣散地盯着车顶，又时而低下头，前额抵在前排车座靠背上，两片嘴唇不断张合，念念有词，不知说出的是歌词还是呓语。

　　当我站在小山坡顶上呆呆俯视时，脚下那堆低矮且密集的公寓楼好像是被孩童遗忘的积木，每隔不久再次看到都会觉得陌生。书包的沉重使我肩膀酸痛。精神竟也恍惚起来，或许是因为刚才闻入太多大麻。

　　我看见Denny在我身旁点起一支烟，发稍、衣角、与烟雾朝同一个方向飘起。香烟在Denny左手的食指与中指间来回摆动着。Denny淡淡地说，不想学了，想回家。

　　却不是眼前的那个家。

　　英文课上，“巫”讲起美国transcendentalism（超越主义）来双臂急舞，时而虎鹤双形式，时而螳臂挡车式。

　　“男孩女孩们，我今天给大家准备了一个惊喜！”

　　大家都眼巴巴地等老师发M&；M巧克力。

　　“我决定带大家去橄榄球场后的树林里，走一程超越主义之路。”她说话的神情语气令我差点听成“走有美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之路。”

　　众脑袋立即倒下去一大片。我发现Alec牛仔裤口袋中的手机亢奋地震动起来。

　　Kim举手说：“W小姐，很抱歉我要这么说，但我们恐怕不能去了。”

　　70分吧。其实她长得并不难看，如果不是她那双经典的韩国眼睛，或许分数会更高。我凡看到年龄相仿的人都会先给对方的外表打个分数。

　　“怎么？” 巫的满腔热情被一句话浇灭了。

　　“地被学校卖给房产商了。”

　　在巫的坚持下，大家来到那片半死不活的草皮尽头。眼前是一人高的铁丝栅栏。更深处，树林如亚城所有其他角落一样，在黑暗之中生长着，隐藏了它其中的一切。走近栅栏，将食指扣在铁丝网上，不知自己是网内渴求自由的人，还是网外不得而入的徘徊者。

　　时间是下午，亚城天空如我的心情，阴晴不定，等待又一场雨降下。

　　我遽然想起了曾经美西北的某个小镇：山顶上突兀的学校建筑，新建居民区边缘的山坡，两块巨大的可在它们之上肆意奔跑的绿荫球场，衔接球场尽头的无垠的土黄色麦地，闪烁着青灰色光芒的地平线，以及雨后或晴或阴的深色生活，

　　以及，或许还有，身旁的她。

　　突然之后，我回到了现实。

　　“Luke。”

　　“LUKE，走吧。”　Alec走过来，拍拍我肩膀。“那里有个缺口，大家都进去了。”　Alec说话时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在指方向，又像要刻意缓解此时的尴尬。

　　我们跟在其他人身后，踏着及膝的野草，闯入了树林。

　　大家很快就发现一条林间小径。沿小径两旁可以看到年久失修的长椅，草丛中不时若隐现出不知是垃圾还是艺术品的物件，形状怪异。步行片刻，来到路的尽头，是座被木板封堵的小桥，桥下涓涓细流悦耳动听。巫示意我们十数人四下散开，片刻享受这种宁静。

　　我和Alec来到一张野餐桌前。脚下零散地躺着不少空啤酒罐，都覆有厚厚的一层泥土。

　　桌面上满是人名和恶作剧性质的话。看来这里曾是学生们常来消遣的世外桃源。

　　Alec用手挪开了桌角的一个啤酒罐，用手摇摇，又将它底朝天倒了过来，罐子离竟然还剩有啤酒流出。

　　Alec指着罐子刚才待过的地方说：

　　“这是新刻上去的。”

　　桌面上有几道深刻痕，淡黄的木头暴露在外，好像洁白桌布上的一抹黄油般显眼。

　　我与Alec好奇地把脸凑近，吃力地辨别被刻掉的字。

　　Alec慢慢读出：

　　“Amos　N…　Heart（心型图案）……第二个名字完全无法识别。”

　　“Amos？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那个传说中很强的学生！”Alec说罢又否认了这个推断，“你看这个姓开头和结尾的字母都是N。。。。。。。似乎不是亚洲人。”

　　“Nelson？”我随口说到。

　　“或许是的。”Alec低头思索着。

　　“Whatever……”站了这许久，我们都很累，便在桌子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看去，眼前枝叶构成的绿网后，赫然是一个湖。

　　其他人似乎也同时发现了它，几个女生兴奋地朝湖边跑去，却不能跨越眼前的小溪。

　　大家挤在桥头，从这里看去，这是是个狭长的湖，四周被高大的树木包围，仅在湖水转入树林消失的远处有几栋房子立于错综的木架上，临湖而建。土黄色的湖水在午后微弱的阳光下泛起一层银色的光波。

　　“是Silver　Lake，银湖。”

　　原来湖滨高中本不是徒有虚名，可如今失去了这片树林，还能继续叫湖滨么？

　　再想想这里马上就要被很多栋千篇一律的住房取代，有些难过。

　　我左右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