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澄稍微有些怔愣。自从受伤以后，她一直竭力回避买鞋之类可能会遇到尴尬的事情。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偶尔要面对店员异样的眼光——毕竟即使不良于行她也不能光脚上街不是？每每那时，她总会露出自嘲的笑容，说些“为什么你们不卖单只的鞋子”“不方便的那只脚只要穿拖鞋就好了呀”之类打趣的话。只是此刻，对着切原少年兴奋的眼神，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口，所以只好淡淡笑道：“放这里就好，赤也先去看你喜欢的东西吧。”
“你不喜欢吗？那我再去找找，还有好多别的颜色！”
“哎……等等，不用了，就这双不错。6码半，大小也合适。”
“真的吗！我猜对了！那我帮你。”得到认同的少年蹲下身子，在夏澄阻拦之前脱下了她脚上的鞋子，又卷起了她的裤脚。他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白皙的小腿上，入眼即是令人触目惊心的弹痕。切原赤也突然觉得心口有一种钝钝的痛感。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怔怔地抚上了那道狰狞的伤疤。
夏澄勉强地笑了一下，摸了摸少年海带似的头发，“子弹贯穿伤。很难看吧？”说实话，将伤口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事情非她所愿。其实早该习惯了，况且赤也也并非恶意，她这样对自己说。
少年用力摇头，抓住她的脚踝死死不肯松手，“这个……很痛吧？”
“不会。一直没有知觉。我倒是希望它会痛呢。”女子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不过立刻又重新恢复原先的平和，“不说这个，试鞋子吧。”
“嗯嗯！”
直到找到自己喜欢的网球鞋，切原赤也还处于略带恍惚的状态。那样的伤口，一定是堪比副部长铁拳的疼痛吧——不不，一定比副部长的铁拳疼多了。想到这里，他觉得心里堵得慌。为什么她能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还流露出这很值得的表情，为什么这样一个单薄瘦弱的女人能够在伤病之后一个人独立生活了这么久，又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忍心对这样一个女子开枪。要把那些坏人统统干掉干掉干掉！！少年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变红——他显然忘记了夏澄是个军人而非一般女子这个事实。而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如果有事的话你就去吧。我一会拦的士回去，没事的。”黑发的女子这样在他身边说着。
“喂，你，那个……岩崎桑，”切原收了线，却还是不放心地拉住了一旁的店员，指着夏澄水色说道：“拜托你等会帮她拦一辆的士可以吗？谢谢！”虽然被描述成街区小恶魔，但其实，切原赤也并不是吝啬于说谢谢的人。事实上，他大部分情况下都很有礼貌。不管是蛋糕店里的服务生还是叫醒他的公车司机，他总是会向帮助他的人致予最真诚的感谢。所以夏澄说切原是个好孩子其实一点都不为过，事实就此如此。
挂着“岩崎”胸牌的女店员一脸花痴状地上下打量着海带头少年，笑容愈发地灿烂了，“当然可以啦。毕竟这是美少年的请求呢。不过，我想会有很多绅士愿意送你的女朋友回家哟，这样也没问题吗？”
“什么女朋友啊！才不是呢！她是……”切原跳了起来，却在想要解释自己和夏澄水色的关系时顿住了。他一点都不想说她是住在附近的阿姨或者是普通朋友之类的话，虽然那的确是事实。可是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出其他可以介绍她的方式。于是他再次纠结了，直到店员小姐笑得春意盎然地打断他：
“你放心啦，我会帮忙照顾好你的女、朋、友的。”她刻意加重了女朋友三个字，并满意地看到那团红烧海带连招呼都没打直冲出门。
“呐，小姐，那个少年可是默认了哟。我怎么就没有运气交到这个帅气的小男朋友呢？”店员瞥了一眼夏澄脚下的鞋子，说道，“这双鞋你喜欢么？我觉得蛮好看的。少年的眼光不错。”
看到切原离开，夏澄的笑容慢慢收起，神情却放松下来。她撑着拐杖站起来略略走了几步，点点头，“这一双，还有他刚才最后试穿的那双，都帮我包起来吧。麻烦您了岩崎小姐。”
店员打了个响指，“OK，您稍等，为有爱的少年和光荣的军人服务一向是我的荣幸。”
“哎？”夏澄略微不解，“您认识我？”
姓岩崎的姑娘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干我们这一行的人见过的人多了去了。除了军人谁还会受枪伤？别告诉我是黑社会火拼……何况您那坐姿，就像写着我是当兵的几个大字一样。不过，小姐您偶尔还是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吧，不然您的小男朋友会担心的，他对您可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上心呢。”
拎着两双鞋子从的士上下来，夏澄水色仍然忍不住回想那位自称阅人无数的岩崎店员说的话，还有赤也望着她腿上的伤疤时那种按捺不住的愤怒和心疼。那分明是超出正常范围的激烈情绪——超过了对邻居阿姨的关心，也超过了夏澄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不过却完全不觉得排斥。念及此间，她不觉有些头痛。
而此刻正在头痛的显然并不止她一人。坐在医院里的长椅上的切原赤也同样也在头痛不已地绕着自己的海带毛，脸色始终保持着红烧的状态。
是的，他的学长们——尤其是仁王学长——也经常会聊起女友啊恋爱啊之类令他脸红耳热的话题。还记得有一次，仁王学长一脸惆怅地担忧“可爱的小女孩会被赤也的性格吓跑吧”“赤也的脾气太糟糕了找不到女朋友怎么办”云云。那时柳生学长曾镇定的回应说“赤也靠他的脸就够了”，而其他学长则一致表示同意，甚至连严肃有余的真田副部长都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次有关海带和女朋友的对话在纯情海带跳脚野兽学长看戏的情形中结束——后者非常好奇地想要知道将来能够征服红眼海带的会是怎样的女生，前者则依然觉得女朋友这种存在离自己无比的遥远，跟外太空一样遥不可及，而且比起女朋友，他好像更加愿意去外太空游览。
“噗哩，赤也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女朋友。”几乎是脱口而出，Bagaya同学如是说，并在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之后脸更红了。
“哈？”这下轮到仁王雅治傻眼了，“你不担心部长么？还有这个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诚实的孩子老实地点头，“部长是怪物啊！”其实他还想补充一句“你见过怪物生病么？”，却在真田弦一郎严肃的目光之下闭了嘴。
银白色头发的狐狸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表情，认真地问：“话说，赤也，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柳生推了推眼镜，不赞成地朝仁王摇摇头，换来后者更加比真田更严肃的腔调，“赤也，如果没有准备好的话，会给对方造成困扰的，恋爱是很认真的事情。你真的已经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了么？”
“……喂，这话由仁王学长说出口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吧？责任什么的，”切原一手托腮，大大的猫眼里满是茫然，显得可爱极了，“啊，对了！”他猛地一拊掌，说，“水色说过的，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我能做到的。”
“哎？”
“我有把考试零分的事情告诉爸爸妈妈姐姐！”
“不是说这个啦……”仁王有些无力，“是比考试负分更重要的责任啊赤也。”
“……考试还会有负分么？”
在收到众人鄙视的表情后，仁王雅治忍不住暴走了，“我那是比方啊比方！你们这些没有幽默感的家伙。你们——幽默感统统负分！”
“虽然我觉得雅治说这些稍微早了一点，但是赤也，我也认为你没有准备好。如果只是想尝试一下恋爱的感觉的话，那位小姐并不是合适的对象。”柳莲二收起之前一直拿在手中的笔记本说道。
“学长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完全听不懂？还有谁想恋爱了！”切原一脸莫名其妙地抓耳挠腮。
——果然，还是鸡同鸭讲了么？仁王雅治无力地靠着墙叹了口气。
不过切原的状态也不比仁王好到哪里去。除了妈妈和姐姐，他从来没有和其他女人亲近过，也许现在还要加上夏澄水色。在有着奥特曼级别的HP和MP的切原少年看来，女生都是弱不禁风的存在，随便一颗网球就能把她们打得眼泪汪汪，她们纤细的手腕好像随便一捏就会断掉。班里的女生总是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偶像电视剧和流行服饰，或者学校里的帅哥诸如幸村和柳生。真是无趣又麻烦的生物，切原这样想。可是水色，水色是不同的。她强大又安静，既不无趣也不麻烦。她的手一直干净有力，身形挺直步履沉稳——除了在梦里。联想到那个沦丧的梦，少年再一次猛扯自己的头发……
“赤也，不要松懈！”
真田弦一郎的声音结束了海带少年手足无措的状态。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大喊一声：“嗨，副部长，我不会松懈的！”
“王者立海大没有死角！”
“是，没有死角！”在来往的病人和医师的微笑侧目下，切原赤也大声喊着后号。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他们…………仁王雅治和柳生比吕士极其默契地捂着脸转过头。
“你们都是幸村精市的朋友么？”这时，医生向他们走了过来，“他的身体现在还无法下定论，需要入院进一步检查，我们已经联系了他的家人，你们今天先回去吧。”
“谢谢医生。”
我准备好了么……从医院回家的一路上，切原少年一直这样问着自己，不过到最后也没想明白学长指的到底是要准备什么。
也许仁王他们还有大部分人都觉得准备啊责任啊什么的对切原赤也言之过早。不过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让人有所准备，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来势不可挡。比如将要亮起来的黎明，比如将要暗下去的黄昏，比如生，比如死，再比如……突如其来的感情。
＇1＇一树梨花压海棠：即纳博科夫的成名作《洛丽塔》（《Lolita》）。中年继父和年少继女的感情故事。一般用来指代白发与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