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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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鬼-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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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导一时感到奇怪,好好的,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便问,为什么呀?
  阿布说,就不想干了。
  领导又问,工资低?
  阿布说,就不想干了。
  不等领导再问,便挂了电话。从此不再上班。
  每天待在家里,看书,幻想,写诗,写随笔,写童话,吃饭,听音乐,看碟片,偶尔出去拍些照片,大量的时间用来睡觉。全都是自己的时间,由自己安排。就如鱼在水里一样自由,充满活力和弹性。
  除了继续在原来的那家旅游报开专栏外,阿布还给一家美容杂志写都市女性外出旅游时的美容事项。通过那个台湾女友丈夫的介绍,在台湾的两家报纸上用不同的笔名开了随笔专栏。后来因为在家看碟看多了,开始写起了影评。
  算是找了许多理由,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了。
  阿布常在附近小区的幽静小路上散步。那些小路上经常出没着一些落空的理想、流产的功名和被烦乱锁闭的魂灵。是一些步履蹒跚的老人。
  他们在小路旁的石凳上,在林荫树下,向游手好闲的她投来漠然的目光。他们的目光中暗示着同一层意思,世上空虚的喧哗,没有任何吸引人的魅力。在那些老人身上,生命的风暴还在残延之中惊动。
  小区里有一个小型的公园。每天午睡醒来后,阿布都夹上一本书,诗或者小说,或者是传记。夹着书,去公园坐坐。总得出来晒晒阳光,阳光对牙齿有好处。阿布的朋友有一天特意打电话来说,多晒阳光,阳光对牙齿有好处。
  在公园里读书的阿布注意到了一位瘦小干瘪的老妇人。
  老妇人每天下午都会来小公园,坐在公园靠北的角落里,在阳光下低着头打盹儿,有时看着行人发呆。她每天下午都来,非常准时。她的牙齿和头发掉的差不多了,衣服是老旧了的式样,颜色也全都偏暗。阿布就坐在老妇人的对面,在公园靠北的角落里,在她对面的另一张石椅子上。
  就那么对坐着,却从来都不说话。谁也不愿打扰谁。一个看书,另一个打瞌睡。
  有天下午,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推着婴儿车从老妇人身边经过。推车发出的声音惊动了老妇人,她抬起头来。阿布也抬起了头。
  婴儿车引起了老妇人的兴趣。是一个漂亮的小孩,老妇人很高兴,因为所有的人都会对那种漂亮的孩子热情无比,都想逗小孩子玩。婴儿车里美丽的小生灵像老妇人一样脆弱,和老妇人一样没有头发和牙齿。
  老妇人站起来,靠近孩子。她朝婴儿车里的孩子伸出了手,对他微笑了一下,做出一个自以为会讨他喜欢的表情。可那孩子却吓坏了,在衰弱的老妇人的抚摩下拼命地挣扎着,尖叫声里充满了受惊吓后的恐惧。
  那个三十几岁的妇人露出厌恶的表情,推着婴儿车匆忙离去。
  于是,那位好心的老妇人只好重又回到自己刚才坐的石凳上,回到那个永久的孤独的角落中去,她在那里流泪。
  阿布从包里取出相机,将镜头对着她。
  那老妇人一边流泪一边对阿布说道:“人老了真悲惨呀!讨人喜欢的青春已经过去啦!就连和我一样脆弱的、我想去宠爱的婴儿都惧怕我了!”
  ……
  阿布从公园里出来时,突然想起布衣巷里的那个老女人。那个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阿布偷了她鞋垫的大水奶奶。阿布已经有好多年没见到她了,她在阿布读高中时就搬出了布衣巷,布衣巷里的房子留给了大儿子,自己跟着小儿子,住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很老了,牙齿可能也掉得差不多了,头发也应该灰了、白了、稀疏了。
  当天晚上,阿布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父亲接的电话。阿布说,妈在吗?
  父亲在那头叫母亲的名字。阿布听到脚步声。
  母亲的声音:还好吗?要回来过年吗?
  阿布:还好。不知道要不要回来过年,到时再说吧。
  母亲:还是回来吧,我和你爸都很惦记你。
  阿布:有没有见过那个老女人?
  母亲:谁呀?
  阿布:说我偷了她鞋垫的那个老女人。
  母亲:半个月前刚见过一次,在街上。老多了,背也驼得厉害,好像小儿子小儿媳对她都不太好,大儿子也不怎么管她,女儿嫁人了,嫁得不太好,想管也管不了。
  阿布沉默。
  母亲:怎么突然提起她。
  阿布:我怕她。一想起她就怕。
  母亲沉默。
  阿布:怕她也恨她!
  母亲:那么久了,就忘了吧。
  阿布:是想忘记,可她会在梦里浮起来,吓我一跳。
  母亲没再多说话。
  后来各自挂了电话。
  过年,阿布没回去。
  她去了林的那个城市。这是阿布早就想好了的,她想去那个城市看看,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去看看。那是一个到处都是雪的北方城市。
  去之前,阿布特意去商场买了一件红色的滑雪衫,用它来配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阿布很少穿红色的衣服。穿上那件红艳艳的滑雪衫,感觉内心增添了许多力量。背上那个大大的黑皮背包,出发了。
  车离那个城市越来越近,离他越来越近……
  是下午四点多到达的。那天,大年三十。
  阿布住在一个古朴典雅、具有欧洲风格的饭店里。那饭店是有年代的,灰色的墙,藏在一片浓密的树林里。宾馆内部是刚装修过的,温馨而又舒适。室内还有背景音乐。
  到处都是美丽而神秘的雪,洁白的雪纯净。
  林,是一张网,让阿布无法逃脱的网。注定要倾心于他,或许这过程中需要存在各式各样的理由,但所有的理由都由各种各样微妙的感觉整合在一起,缺一不可,是表达不清楚的。永远无法表达。
  自从那夜在布衣巷分别后,阿布无时无刻不带着他的影子。无时无刻。包括在梦里,那些破碎的梦。
  阿布每夜几乎都在有他的梦境里沉迷。林,那个穿黑风衣的林,一尘不染,衣衫考究的林。他每次在阿布的梦里出现时,梦都能为他震颤出一圈圈让人眩晕的波纹。
  阿布从不在梦里对他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朝他走过去,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瘦弱,微微弓着背,轻轻地拥着阿布,表情复杂。但阿布从不诉说。语言是多余而又浅薄的。许多时候,不用开口。梦里,他什么都知道。阿布的眼睛早已向他透露了一切。他有一双清晰透亮、能击穿眼前所有事物的眼睛,是一双带着智慧的眼睛。
  爱的激情在梦里涌动,它真实而诗意地存在。矛盾地存在着。阿布陷在一个落寞孤独的涡流里,想挣扎却又无能为力。
  必须要来这个城市。阿布无数次对自己说,去吧。又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不去。但终还是来了,来这里,寻求心灵上的安慰。
  因为这里有他。他就住在这个城市里。他是父亲的朋友,阿布应该叫他叔叔。阿布叫过他叔叔。
  雪片在城市上空飞舞,整个城市都被朦胧的雪片包裹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柔美。
  车到站时,出口处聚集着很多接客的人,黑压压的一片。阿布第一个出来,阿布的目光越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却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
  没有林的脸。
  林不知道阿布的到来…
  阿布经常想起那晚和林在布衣巷分手时的场景。
  布衣巷。
  阿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跳加快,无奈的疼痛。
  没走几步,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阿布。有狗叫声从巷尾传来。布衣巷里特有的夜的气息在狗叫声中弥漫。
  有月光。他的脸在月光中。忧郁。迟疑。紧张。沮丧。无奈。全在月光中呈现,一个脆弱的男人。瘦弱的身影投在巷间的墙上,显得有些无助。是一个真实的男人。
  阿布朝他缓缓走去。他朝她张开了双臂。她听到了他的呻吟声,那声音是压抑的痛。感觉自己在他怀里,确切地说,是在他的手臂里。胸与胸隔着距离。隔着一个手指那么宽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阿布突然轻松了许多,在他的手臂里笑了笑。她喜欢那个手指的距离,这让她感觉有些温暖。她喜欢这样的内敛和节制。
  他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前额。他放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转身而去。这次他没有回头。巷口的风吹起他的风衣,很孤独的感觉。
  阿布一直站着,看他消失在布衣巷口的转角处。出去就是主街,沿主街一直往东走,就是新区,那里有她父母亲的家。他住在阿布的父母家。
  第二天早上九点。
  阿布在学校里给学生上课。林坐火车离开。
  反复地想起,想起林离去时的背影,在月光下,巷口的风吹起他的黑风衣,孤独的样子。是的,反反复复地想起。
  林离开后,给阿布寄过碟片、相机。偶尔会给阿布打电话。节制的问候。重重的呼吸声,那呼吸声里含着独特的内敛,它感染了阿布,让阿布深深迷恋。
  阿布将他留下的那些老城的照片配上文字,寄给他。半年后,他给阿布寄了本书。是关于老城的摄影作品。摄影是林,文字是阿布。
  看着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一起并排在书的封面上,阿布有些微妙的兴奋。捧着书,翻过来又翻过去,细细地看,心里充满了类似母爱的温暖感觉。
  林离开后的第七个月,阿布忍不住给他打电话。是阿布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以前不是阿布不想打,而是不敢打。她害怕,怕无法掩饰自己水一样波动的情感。她又知道,无法往前。
  那天,她终是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
  在电话里,阿布很随意地说起:“我昨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林在那边说:“什么奇怪的梦?说来听听。”
  阿布说:“我独自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旅游,是海边,海边有座山。”
  林:“能在梦里旅游,很好呀。”
  阿布:“我一个人在海边走,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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