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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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鬼-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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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布沉默了片刻,继续哭泣。
  哭累了,便在哥哥的怀里睡着了。第二天,哥哥带着阿布去了另一个地方。接下去的日子里,彼此间更多的是沉默。草原的那夜,似乎被两个人故意抹去,似乎只是在彼此的梦里。
  很快就到了分别的时刻了。机场里,阿布和那位哥哥挥手告别。
  她什么话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说。都是明白人。
  她知道,她不爱他。再宽厚的臂膀,再简单高贵的号叫都无法真正拯救自己,这是她心中很明白的事。
  林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从青海回来后,阿布感到了更深的寂寞和绝望。她清醒地意识到,这种状态是非常可怕的。她环视四周,一个正常完整的世界,而自己似乎并不是它的一部分。当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时,你会觉得你已经没有了意义。
  阿布想,必须寻找一件事,以此来找到一种解脱恐惧的方式。它可以是宗教,可以是音乐,也可以是别的任何东西,只要它能够承担痛苦。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出现要拯救自己的时刻,当那个时刻来临的时候,最大的力量仍旧源于你自己。
  阿布想写小说,内心里有倾诉的欲望。平时所写的文字无法表达内在的真实,那是些无法飞舞起来的文字。阿布渴望在文字里飞翔,身体变得虚无,思想却能在现实与虚构之间寻求一种平衡。
  青海回来后不久,阿布写下了生命里的第一个中篇小说:《 布衣巷 》。写完后,她将文章打印好寄给了南方的一家纯文学刊物。
  接下来写了第二个,第三个。那段时间里,阿布完全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那是另一个虚构的世界,却让阿布得到了安慰。
  一天中午,阿布接到一个电话。自从人类有了电话后,生命中许多重要的事情便与电话连在了一起。它是一个转折,可以后退,可以前进。
  那个电话铃响的时候,阿布正在午睡。阿布有个非常致命的习惯,她每天必须要午睡。就如毒瘾。阿布极其害怕在午睡的时候被人吵醒,原本睡眠就很不好,身体始终浮在睡眠中,如果一旦被吵醒,整个下午以至于晚上的时间便全都在晕头转向中度过。平时阿布睡觉前有拔电话线的习惯,那天她忘记了。
  电话铃响的时候,阿布觉得愤怒。就那么一次疏忽,就受到了惩罚。阿布拿起话筒,也不开口。她不想开口,只想听听对方是谁。
  那边问:“喂,是阿布吗?”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听声音已经有些年龄了。
  “我是。”因为对方陌生,阿布便有了好奇。
  “我是李兵,你寄来的《 布衣巷 》两个月前就已经收到了,稿子实在多,直到今天才顾得上看它。是利用午睡时间看的,一口气读完后,便给你打电话了。”
  “噢,是这样。”阿布似乎已经把投稿的事给忘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李兵问。
  “刚刚开始,是我的第一个小说,但我想一直写下去。”阿布不知道他对那个小说会有什么评价,或许糟糕透了。而想要一直写下去,却是自己的真实想法。阿布咧了咧嘴,心想,他可能会觉得自己的回答滑稽可笑。
  “你应该写下去,你对小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有些人写了一辈子都无法找到那种感觉,我在你的《 布衣巷 》中看到了你身上那些与生俱来的气质,你应该写下去。”李兵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情,那激情纯净透明,犹如一块琥珀。
  阿布拿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布衣巷 》我们决定下期就用,以后有好的稿子请再寄给我们。”听声音,他应该和父亲差不多少。阿布喜欢这种让人喜悦的声音,就如春日里温暖的阳光。
  “谢谢!”阿布的声音很轻。能够被一个陌生人毫不吝啬地夸奖和鼓励,这让阿布非常感动,但她不知道如何表达。
  “还有,请你写一个创作谈,随便写什么都行,寄给我,创作谈附在你的小说后面一起发出来。”
  阿布说:“好的。”
  阿布放下电话后,继续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咧开嘴笑了笑,阿布能够听到身体里的笑声,就如鸟的歌声一样清脆。
  一个一生都可能不会谋面的人,却让阿布内心里增添了一份自信。自信,对于阿布来说,如此重要。
  那天晚上,阿布在创作谈里写道:“人是天使和魔鬼并存的一个地方,每个人每天都要和这两种不同的东西打交道,有时你会是天使有时你会是魔鬼。每个人身上都有病毒一样的东西,没法根治,没法祛除,你有时想抛弃你自己,但最终发现你想抛弃的东西恰恰是你想要找的东西。
  “生活是一个永恒的变化和重复,生活本来就是有病的。正常和疯狂有时很难区分。正因为如此,保持自我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在小说《 布衣巷 》中,我想寻找一种工具,用它可以让自己在沉默平和中找到保持自我并对抗压力的办法。每个人都应该在失重的生活中保持自己的重量感,否则内心没有一块地方就会完蛋了。
  一个人的晚上,看着夜幕缓缓降临。夜幕降临时分,是魔鬼苏醒的时分。是阿布最脆弱的时分,似乎面临着死亡般恐惧的挑战,却又缺乏足够的勇气。
  阿布打开屋里所有的灯。这样的时候,她需要灯光,越强烈越好。或者走出屋去,走上街头。在街头,看到一个个疲惫不堪的人随着车流回家,他们的身上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和苍茫的昏暗。车流从阿布身边穿过,夜色渐浓。
  黄昏与黑夜的相接处,是最可怕的时刻。
  穿过夜晚透明的云雾,阿布经常能够听到一些号叫声,号叫声从不知道的地方传来,仿佛一群人在嘈杂地乱嚷,从空中变成一股阴森恐怖的和弦,好像是高涨的海潮在喧闹,或者是一声将要来临的风暴在狂啸。
  黑夜不能让她安顿下来。那些号叫声到底是什么?是不祥的夜猫子的哀鸣?每当这时候,阿布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是空的,随时都会随风飘远。她需要灯光,需要声音。灯光和声音全都会飘,但她需要在飘的感觉中寻找安全。
  她有时会站在窗口,看着对面住宅区里的灯光一点点亮起来。每个闪亮的窗口仿佛都在说:“这里是安宁的,这里有家的温暖。”
  自己周围却没有任何一点安全感。
  号叫声仍旧在阿布的耳边或者身体里持续,晚风越过阿布空荡荡的躯体,吹向那些亮着灯光的窗户。暮色浓厚起来,灯光和声音也阻挡不住它的浸入。
  号叫声在她的身体里四处穿梭。阿布带着惊奇慌乱又虚无的思绪,沉浸在这仿佛是地狱的谐音之中。
  其实那些号叫一直躲在她的身体里,黄昏刺激了它们,让它们发疯,变成野人,粗暴无礼。只要天色一变,阿布就变得心情郁闷,感觉世界在离她远去。暮色在她的精神上留下了黑暗的阴影,让她深感恐怖和不安。
  阿布会在这样的恐惧中看到另外一些景象。
  暗淡的灯光罩在昏暗的帷幔上,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揪起了这沉重的帷幔,她见到了自己内心复杂情感搏斗的情景投射在帷幔里层的薄纱上。是一种奇特的薄纱,在黑暗中透着久了的过去。过去的恐惧在黑暗中闪动着金光,继而幻化成奇幻的火焰,阿布被这样的火焰烧疼时,黑暗已经真正来临。
  在火焰深处,林的脸突然出现。他从火焰深处走来,走进她的视野里,然后变成无数根针,刺进她的身体,那么疯狂,无法阻挡。突然间又飞离而去,悄无声息。就刺了一下,留下一道道带着伤痕的亮疤。
  想着和他在一起的一天一夜,那样的一天一夜,树鬼声不断,如飞鱼一般在林中游荡,那是多么美丽的声音,带着妖气,却让人心动。只能回忆,回忆如刀割,能看到血的颜色,黑如墨汁。
  还有童年那个彻夜不归的晚上。那晚,是一个结,解不开的死结,郁在心里,越来越紧,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周瑜的死,七岁前把他当成丈夫的童年伙伴的死,全都存留在远去的记忆里。它们很多时候都以恐惧和不安的形式存在,无法消退。每当夜幕降临时,恐惧便一点点积聚起能量,滚雪球一般,越聚越大。
  洁白的雪球中间躲藏着无数只黑蝴蝶,夜来临的时候,它们从雪球中飞出来,带着冰冷之气,化成噩梦的形式,在她的生命里萦绕……
  有一天去外面吃皮蛋瘦肉粥,回来的路上,又遇见了那对卖凉粉的老人。其实天天都能遇见,只是那天他们留给阿布的印象很深。
  一个过路人,买了老人的凉粉,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生起气来了,把凉粉摔到老妇人的脚上。要吵架肯定是有理由的,但谁都不知道这理由是对是错。阿布不关心这些,阿布眼里看到的是那对老人的眼睛。眼睛会说话,那里含着紧张和不安,含着躲避和隐忍,眼泪没有了,但可以看到哭泣的欲望深藏在眼眶里。
  阿布对吵架没兴趣。阿布很快就从那里走开了,那双眼睛却留在阿布的视网膜里,让阿布感觉到了酸痛。一时又想起那个在春天的阳光里拔油菜苗的老妇人,那个因为吓坏了婴儿车里的小孩,躲在公园角落里偷偷哭泣的老女人。
  也就在那天,阿布突然生出想拍DV的念头来。就拍那些生活在城市各个角落里的老人,阿布为此特意通过各种方式走近那个群体。
  老人A,男,七十二岁,退休中学教师,是一个白内障患者。一个人住在旧平房里,屋子又旧又暗,地上胡乱放着油腻腻的碗盘酱油瓶,清贫而孤独。平时,他在一群老人中,一声不响,面色灰暗,目光阴沉,似乎与谁都保持着距离。全身都是枯败的样子,但在镜头前叙述自己的初恋与失恋,他的声音却充满感情,栩栩如生的叙述让人看到他那双白内障眼睛后面丰富的内心世界。
  老人B,男,六十三岁。生活在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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