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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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故事-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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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故事》:他用曲笔描绘着我们(1)

  文:叶三
  阿赫玛托瓦《最后的玫瑰》第一句:“您用曲笔描绘着我们。И。Б”。И。Б何许人查不出来,这一句姑且借在这里。
  《灰故事》的作者阿乙,前小镇警官,现体育编辑;其人如何,毋需多言。从文字究至作者终归是无聊的,书写与阅读之间的所谓缘分也并不经得起推敲。总之,文稿在印厂里,版式已经选好,许多铅字站在那里,等着被安排。想到这样一本书即将流传在现实中,仍为作者感到欢喜。当今认真而严肃的写字人并不多。
  《灰故事》收录作者近年所创作中短篇小说共三十余。诛心而论,这不是一本会带来太多愉悦的书——对于那些惯于在小说中寻找心理满足的读者而言——常用在阿乙小说读后感中的词语是“压抑”、“冰冷”和“绝望”。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对的。它冷冷地睁着双眼,狐疑地注视着一切光明的、柔软的和欢快的东西;而后伸出手去,撕开墙皮,指出砖石中间的尸首说:这是真相。
  是的,尸首。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肉体绞杀中,作者不厌其烦地翻检着每一寸腐肉反复解剖,自血管流毒至肺,在对细节的迷恋里恶之花散发着臭气。“我看着李梅躺在床上像一具尸体,有着黑葡萄似的*、冒着黄油的腹部和丑陋险恶的下身,恶心极了。后来李梅站起来,无声地用粗暴的脚趾寻找一次性拖板。然后她像真相,松弛着皮肤和肌肉,走进卫生间。我看到死神跟了进去。(《男女关系》)”。这里我们看到肉身先是被比为“尸体”,而后又与“真相”二字赫然并列,多重本体和喻体在作者近乎零度的、彻底主观化的描写中夹缠不清,如一柄很钝的刀,缓缓刺向下剩的字句。许多词语就在此刻模糊起来。如“爱情”。“青春”。“死亡”。
  如是文字屠杀屡屡发生。你看到情人光洁的后背上挂着鼻涕一般的精液。你看到子子孙孙们集体饿杀掉祖先。你看到孪生兄弟相互扼死。你看到爱在粪溺,滋生出蟑螂一般的恐怖主义团体,你看到干瘪的乳房,黑暗中野兽丛生的山林,孩子的眼睛发出邪恶的光。你没有任何余地。
  你和许多人一样,油然而生的第一反应是厌恶,如在席梦思上见到四害,或在餐馆门口碰到呕吐物,或在地震现场见到死去的亲人。然后厌恶之余,你隐隐生出抵触,因为一些本质性的概念被挑战了。如果你还不避开,接着往下走,你会发现作者真是不耽于开膛破肚的;你会一直带着这样的怀疑,我们坚守的那些所谓美好和光明缘何缺席。你很放心,你找不到。但你不甘心,你觉得压抑,好像有巨猴坐在你胸口你透不过气来。你要与人争辩。
  假如承认“真”比“美”更有力量,便无法苛责作者的残忍癖。然而作者不能不面对的第一条,便是对否定“美”的指责。那么让我们追问,何谓美。这文字世界空气稀薄,但密闭、聚合;如一座城堡,坚壁清野——你不要用既成武器作无效攻击,你不要说这不是美,你只能说这不是你的美。如你一样,作者是在果敢地断言,你须抛弃你的世界,走进此地。然后你发现你问错了问题。“美”是个嚼不烂的硬核,而且很碍事,因作者是在创世纪,而不是创造美。那么绕开它,你把所谓“真”之诘问放在作者面前。好吧,再让我们追问,何谓真。你说讲故事的人是在制造伪“真”抑或假象的“真”;作者则慨然承认,从一开始我们便在叙述中失去了所有的“真”,因为在一件事完结,你妄图重现的时候,你已经永远远离这件事本身。然后你发现你再一次问错了问题,你失去了参照系。 。 想看书来

《灰故事》:他用曲笔描绘着我们(2)
其实这时候你已经停留得过久,你自动缴械,你是被作者俘虏了过去。那些缓缓坐实了的怀疑告诉你:世界本如此,奈何汝不知。“世界”的所指明确:这是作者所创造的世界。你不要惶恐,现在你把你的世界唤回来,与之重合在一起,你找到美就是美,你感到暴力就是暴力,你听到自身体内的小兽咆哮,就是咆哮。你得到宽慰就是宽慰。
  这样的阅读体验会有人感到享受吗,做一次灵魂层面的对话也许注定是耗费心血的。然而对作者而言,创作何尝不是一场注定没有回响的绝唱。我想写字是一件苦事。要么打开电脑,点燃烟,面对无尽无穷的黑暗;要么装扮好了赶去夜店。二者并没有中间路线可言。
  我们别无选择。
  扯回来。让我正面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以为文学之美,即现于个体原始世界与再造世界之间的扭曲与疏离——《灰故事》让我看到一个故事讲述者的野心和天分。索隐派会喜欢,热衷于头脑迷宫的作者也会喜欢。做一些文字师承上的梳理,我看到先行者们的背影,同时我找到致敬、挑衅和调戏。作者不可避免地被聪敏裹挟着——他狡猾,他隐藏,他伪造。这是所谓“曲笔”。被作者征用的不仅仅是个人经历与情怀,还有一整座图书馆。去触摸他的心思是危险的,解构的征途中处处遗珠。《五百万汉字》中我看到博尔赫斯的讪笑。《明朝与21世纪》里我看到线装书被揉搓。《狐仙》中我看到蒲松龄的尾巴。《葬礼照常举行》里我看到残雪的阴霾,余华的彻底和冷血。
  等等等等,不赘述。
  如果我说作者在挑剔读者,那大抵不算刻薄。喜欢按图索骥的读者可以绘一张红楼梦人物表般的文学家谱,将来附在作者的诺贝尔感言和研究专著中——这算刻薄。
  或者我们寻觅一些单纯的文字*。
  《灰故事》的文字内敛、极简主义甚至枯寒;极具叙述力量。我臆测,其内里有大量西方现代文艺养料和古文熏陶,也与作者气质有关。在造景方面,其功力并不逊于一流电影导演。如“雨水像马蹄疾驰而去,草坪、树林、山隘升起乳白色的雾气,天空大亮,辽阔而寂静。在这梦境的尽头,疯狗左手执矛,右手扶膝,坐在还积着水的石头上,一动不动(《世界》)。”。这开头一段如三个鲜明的分镜,将场景彻底交代,而“梦境”二字,又超越画面带出文学的隐秘性。该类开篇似是作者偏好,又如“如果上天有帝,他擦拭慈悲的眼往下看,会看到沟渠似的海洋、鲸脊似的山脉、果壳般的岙城派出所,以及蚕子大小的一张桌子。桌子的南北向坐着警校实习生我和小李,东西向坐着民警老王和司机,四个渺小的人就着温暖的阳光打双升(《在流放地》)。”——一个长镜头自天而降,此间文字断然不止二维。
  意象的运用则是另一利器。作者并不讳言他喜欢“像”、“是”二字。“鼾声像柴油机,一声声从厅堂的靠椅处拍过来(《自杀之旅》)。”“荣枯而心里凄凉下来,努力回忆了几下戏子的样子,却是什么也回忆不出。好似粉末在水里稀释了。好似棺材合盖(《狐仙》)。”如此等比喻/暗喻/借喻,经已超越两点一线为最短的情绪传达,是折起平面来直接重合两点,是直入人心。
  最具标本性的作者文字当属《八千里路云和月》。那是一路喷薄,大汗淋漓的叙述,火车一路全速乱跑。这一篇里的文字自动生出本能来,与故事的缰绳展开挣扎,其狂放不羁与叙事上的隐忍冷酷完全相悖——这是让我痛快而担忧的一点细节。
  最后说一下《极端年月》。
  从《情人节爆炸案》到《世间》再到《极端年月》,此篇三易其稿。通读下来,可说观察到才子的横断面。几条故事线的终于滤清,交织,与叙述张力的渐入佳境,这些不难分辨。我看到的重点却并不是这个。
  海子说“春天是我的品质”,那么《极端年月》便是作者的品质。这里有对世俗生活最下贱的欲望,*的,几近无耻的真诚。肉体洁癖,爱情偏激,小镇精子的卑劣和哀愁。最隐秘的柔情与痛悔。文章的最后,被背叛被折磨的小镇警察一声大喝,叫住即将离去的女友——文气就在这里陡然一收,往下一章则是市井小人的絮絮谈话,笔笔算账。我读着渐渐走神,我是在这里确认了作者与加缪的血脉暗合。《局外人》的最后一句是“我还希望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喊叫声。”《极端年月》的最后一句是:“做人啊,关键是要活下来,活下来,财源滚滚来。”我在这里出现了幻像。哗啦啦的钱响与人们挥舞的拳头一起,对我砍过来,杀过来。《极端年月》里并没有所谓“悲悯的凝视”,所谓人本主义者们最爱用的术语,我只是看到这世界在无限杀戮之后仍然荒谬着,无思无虑地荒谬着,我们找不到什么很好的、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验尸的老警察死了,殉情的情人们死了,无辜的乘客们死了,甚至默尔索也将死去,高贵的卑贱的都在死亡里,而背叛过的情人活下来,招摇撞骗的小市侩活下来,被世间折磨得不行的小警察活下来,我们活下来,作者活下来,他看着这一切只是看着,并不仰视,也不俯视。他说:“活下来就好”。
  这是我读到的《极端年月》。
  ——现在我们兜转了回来。“他用曲笔描绘着我们”,是的,此间所有文字,只是在无尽荒谬中,于不孤独的幻觉里试图回答一个孤独的问题:“我们为什么活着”。
  而他在我们里面。
  11/09/08 Be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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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故事》:禅意的灰色透镜

  文:王威廉
  阿乙的小说集《灰故事》让我仿佛置身在一座蜂巢的内部,卑微的事件与经验令人难以突围,渺小与微弱的叙述声音成为了阅读者脑后无处不在的背景。这一切构筑了一个非常风格化的文学世界,正如书中的大多数小说都是以第一人称来叙述,而叙述者与作者常常是重叠在一起的,我们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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