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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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故事-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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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火生没心思听这些,他脸色煞白,心律不齐,大汗淋漓,两股战战,他渴望最后的判决,他感觉太累了。但法官开完玩笑又把中年妇女叫了上来,中年妇女上来啐了江火生一口,然后指着他说:我还以为他不是一伙的,原来就是!
  江火生听到这话就瘫倒了。
  法官见状,大声喊道:“架起来!”江火生就被架起来了。
  法官继续念道:江火生犯团伙抢劫罪,本应从重处理,姑念没有前科,同时是从犯,判刑八年。听到这里,江火生的尿又热乎乎地来了半泡,群众又大笑了一次,江火生自己也跟着笑了一次。
  直到被带到看守所,江火生才从没被枪毙的盲目胜利中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而且在审讯过程中,他也没承认和他们是一伙的。他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住在那里。于是他不停地捶铁窗,要纸要笔,要写申诉书。
  但是他刚敲出声响,所有的人就都跟着敲了起来。岗哨上的武警发现情况后,吹响口哨,接着只见着荷枪实弹的武警排着队开了进来,他们一个个站在关押室门口,大声说:安静,老实点。
  江火生被刺刀一样的枪震住了,他意识到,如果他们知道是他第一个敲门的,说不定会送他一颗子弹。江火生憋了憋,尿总算退去了,他是落下毛病了。
  两天后,江火生被带到会见室。他想,来者定是江洪明,但是很遗憾,他看到的是戴大盖帽的杜虎。
  杜虎这回一点也不凶狠,相反还有种为人长者所特有的慈祥。杜虎说:我以前是做老师的,我总相信,一个人是好是坏,全靠改造。在红鸟这么多年,我改造了不少,政府改造了不少,劳改的地方也改造了不少。不能说去劳改就是坐牢,劳改也是锻炼人嘛。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983年(4)
江火生被这样的话温暖了,等到杜虎伸手过来时,他觉得牙齿关不住了,有两个字猛然喷了出来。这两个字像唾沫一样砸在杜虎脸上,使它笑开了花。
  “谢谢。”
  “不用谢,好孩子。”
  直到杜虎心满意足地上完课并离开时,江火生才醒悟过来,他大喊着问:杜老师,我怎么会是团伙呢?
  杜虎的背影本已消失,突然又折回来。杜虎说:你说也没有用了,那五个人因为抗捕被当场击毙了。
  江火生又问了一句:那你们调查过没有,我和他们没关系啊。
  杜虎这下恼了,他的声音掷地有声:你如何和他们没有关系?!人证物证俱在!我就奇怪了,像你这样顽固不化的人怎么就没被枪毙呢!
  事情过去两年,江洪明还没去看儿子。缘由是他抬不起头来。人们说话很讲艺术,总是装作说得很小心,但恰恰又让他听到了。江洪明听到有人这么说,他儿子犯了那么大的事情,他是怎么教育的啊。他又听到另外有人这么说,他怎么教育?他估计自己也扒灰扒老了,要是逮到了,是不是该判个流氓罪啊。
  江洪明听一句背驼一寸,后来棋也不下来,没人陪他下。
  直到退休了有一阵子,孤独的江洪明才意识到自己活不久,而自己总还是有根血脉的,他决定去北武劳改农场。在去的路上,他想政府应该把江火生教化过来了,说不定身体还棒了些呢。
  但在等待很久后,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光头男子。那光头男子双手戴拷,脸上的青春痘化成瘢痕,背也有些驼了,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放射着光芒。这光芒像利剑一样,使江洪明顿觉心脏喀嚓一声,骨折了。江洪明就是这样想的,心脏骨折了,散架了,跳不起来了。江火生应该会说:爹啊,我想你啊,你怎么不来看我啊。
  但是江火生说的却是:你怎么才来啊,我冤枉啊,天大冤枉啊!
  江洪明火速看了两边,发现没人,才放下心来,但他已有了些怒意,他甚至想抓起扫帚抽打江火生。克制了一阵子,他才开始有些深情的样子,眼泪出来后,他说:你安心在这里改造吧,这里挺好,我看了,教官也好,改造好了,就能减刑,八年能减六年,六年就能减四年。顶多四年,你就会回家了。回家了,你想吃混沌我给你做混沌,你想吃稀饭我就给你煮稀饭。
  但江火生一个劲地摇头说:不是啊,爹,我是冤枉的,我是你儿子啊,你还信不过我啊,我给你写了好多信,我是冤枉的呀,我真冤枉。我是你儿子啊。
  江洪明叹了一口气,心想,你骗谁呢,就你那文化程度,还写信,你写了我怎么一封都没收到呢?还有,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我不是知道,你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玩我也不是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懒得管你,我管不下你。你娘黄泉有知,也一定和我一样鼓掌。政府关得好啊,教育得好啊。不教育早晚也是枪毙。
  江洪*已死,盘算着时间说了些“好好改造”的话后,回家去了,没几年就死了。
  这个故事写到这里,当止,但我还是想往下罗嗦。也许你觉得公审大会现场枪毙人不符合常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也许你觉得一个卖混沌的人不会在每张钱上留记号,特别是角票,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也许你觉得待在现场的江火生不应该被误会,因为那些人都跑了,而他没跑,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也许你还认为江洪明应该相信自己的儿子,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我一度觉得历史上并不存在1983年。但是在我见到江火生后,我存下了这样的记忆。
  我认识比我年长17岁的江火生,是因为我于1985年去了宝盖乡,我在宝盖乡一直生活到1991年。在我即将离开那里时,江火生出狱了,并且恰恰被上边分配到宝盖乡供销社上班。他来到宝盖乡的时候,闪耀着城里人和坐牢人的双重光芒,而大家看到他时,也带着本能的尊敬和畏惧。他割肉,别人多给他斤两;他喝酒,可以不给钱;他打牌,说欠债就欠债;他打架,只说一句话,你等着。然后大家都不打了,回去准备家伙了,但是都没了后文。
  我注意到江火生这个有黑社会气质的人,有两个细节,一是他碰到什么不耐烦的事,都要说:别耽误老子上厕所。二是他随身戴一幅墨镜,他的眼珠在镜片后边转动,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在想什么。这两个细节就像大侦探手上的烟斗,是个性鲜明的标志。很多宝盖乡的学生都学着。我也学着,我对我不耐烦的事情总是说:老子要上厕所。而且这样的话我特别喜欢对女生说,我因此不得女人缘。
  在我来到城里亦即红鸟镇后不到一年,江火生也回城了。他说他的青春已经葬送在北武八年了,不能再在宝盖乡葬送下去了。他开始给文化宫的舞厅做看场子的,但是人家说,我们这里已经有一个杀了人的在看着。他又去文化馆的舞厅找,那个舞厅没说他们有杀人的看场子,他们说,我们是公检法重点保护单位。江火生后来想来想去,便变卖一切家产,去河边开了个小卖部。江火生请了个想农转非的姑娘给他看店,自己去艳遇或者赌博,有天,他败兴而归,顺路看到自己的店面,就敲门进去,把灯一拉,把姑娘办了。一个礼拜后,他们发请贴,把婚礼办了,新娘喜气洋洋。
  后来,江火生老婆的肚子大了起来,等到瘪了的时候,母子都不平安,都没活下来。江火生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有些感怀,就烧钱,从一捆捆烧起,烧到一张张,从百元烧起,烧到角票。最后一张,他觉得好生眼熟,死找活找,又找不到上边一个“李”字。江火生稀稀拉拉地哭起来。
  江火生至今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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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仙(1)
1
  山药是多年生蔓性植物,长相丑陋,可煲汤好吃,《本草纲目》还说它益肾气。武汉三镇的官员、军长和老板大概姨太太多,便爱吃,吃着吃着又吃出门道,说偌大中国,只有江西瑞昌县南阳乡几里地产的正宗。
  荣枯而的父亲是做这个生意的,每年秋天,他都会去南阳乡一趟,可这一年他去不成了,因为茶喝到一半,忽有人告诉他这里刚坐的是癞道人,他便想到虱子、龌龊和疾病钻到身体里,发了痢疾,几日不见好。
  2
  荣枯而本自学堂请假,陪待产的妻子,结果上了这条路。这条路六百九十里。从汉阳坐船到九江是六百里,从九江坐轿到瑞昌是五十里,从瑞昌搭驻防军官便车到南阳又是四十里。
  如此紧赶慢赶,却听到当地农户头头说:你早来了几日,怕是各家户还没收拾好。
  荣枯而坐在陌生的集市,眼见着日起日落,不识的人像游魂般走来去,便没法自处,便问有没有游玩的去处。头头安排算账得李叔带他去大帅故地。
  3
  荣枯而跟着李叔向西行五里,走过两边石壁做成的剑门,忽见一条铁路赫然摆在面前。荣枯而心下奇异,这荒郊野岭,如何屈着铁兽?李叔说,当日大帅忽而有梦,醒来便派人到家乡修铁路,修到这五里,又被副官杀了,从此阴阳两界,魂兮无归。
  荣枯而心想如此,看秋日的红叶、翠枝,在阳光下朝锈迹斑斑的铁轨和湿烂发黑的枕木奔来,便慢慢有了些诗意。走近山壁时,又见一匹驴驮着两挂淡蓝色的戏厢,极不情愿地走出来。未几,一个清瘦的老头挥着柳条也跟着走出来,他对后边一个脸长粉刺的女孩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李叔说,老头在讲,我还不疼自己女儿?她是你姨娘家的,我嫌麻烦都来不及。
  如此走着,凉气袭背,方走到铁路尽头,尽头有石门,上边写了四字:衣锦还乡。石门后头却无路。
  4
  荣枯而在阴凉的竹林钻来钻去,只听到远处公鸡疲惫地叫唤,又不知怎么走出,这时李叔扯了扯他衣襟,他跟着走几步,忽然又站在竹林外了。眼前四面环山,山下植了竹林,二三十户人家,四五十亩地。眼前牛还在地里。
  可是等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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