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奔涌而出,因为她听见,越来越多的学生,在歌曲高潮到来时,跟着她的五班,齐声高唱:“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有福就该同享,有难必然同当,用相知相守,换地久天长。”
台上台下,掀起了情感的波澜壮阔的海洋。
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一切又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五班的《相亲相爱》竟然是歌咏比赛的最后一首歌。
米粒儿很庆幸她请了杜兜儿来,演出结束之后杜兜儿一边哭一边笑,对她说,还记得我最喜欢的杰克克鲁亚克的《镇与城》吗:一个小孩,一个小孩,躲在角落里偷窥,身子在帐篷之后,在一种神秘气氛的围裹之中,所有的窃笑,所有的真诚,所有的质朴都带有灿烂的爱;比鸟儿还甜蜜,光洁而纯真的眼,玫瑰花般的唇和疯兮兮的傻乐绽放,所有的扭动和颤抖都带着幻想和领悟,还有夺目欲出的眼泪。不知道幽暗的鸟会带着幻灭的眼飞近,但不是现在……
在他们唱的时候,你的孩子们在台上唱而周围的人在底下跟着唱的时候,我就想,米粒儿这是在创造奇迹,创造一个只有在童话里才能寻找到的奇迹!
是爱的奇迹。
米粒儿看见,在她身后,还站着小渔儿。
他的目光里也有感动,久违了的高中时代的感动。
自从一二九之后,小渔儿和杜兜儿就不再提让米粒儿离开学校的事儿了,不仅如此,他们开始变得对她学校的事儿感兴趣了。有时候,小渔儿不忙的时候,甚至会来学校,教五班的男生打篮球。那时候篮球成了风靡全校的运动,因为日本动画《灌篮高手》,每个男生都梦想当流川枫,米粒儿就把小渔儿找来,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流行小鹿纯子的《排球女将》时代,小渔儿就是N大附的流川枫了。
形势变得对米粒儿相当有利了。一切都进展顺利,和五班孩子开始产生了默契。
但就在这时,在暑假即将到来之前,在一个学年的最后一次年级组会上,严琳琳向班主任宣布了学校的决定——分班!
米粒儿听说那个消息,先是愣在椅子上,头脑里一片空白,半个小时没回过神儿来,等到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时,她再也按捺不住,会还没开完,她二话没说直奔五班教室,还没下课,英语老师正在布置作业,米粒儿站在教室门外,眼前忽然想起了共同相处的这一年时光,相亲相爱的一年,一颗心,隐隐作疼。
实际上,关于分班的传闻早在寒假之后,就在年级里散布开了。
每个班的学生都越来越多,收费生,后门生,借读生,不断有人进来。宜林是远近闻名的重点中学,头头脑脑的孩子,外地大款的孩子,关系单位的孩子,老师朋友的孩子,拿着钱的,背着人情的,带着纸条的,大猫挡也挡不住。每个班的人数都快达到五十三四个,老师们怨声载道,工作上越来越感到不堪重负,就是教室里的学生,也感觉有点儿透不过气来。教室里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桌子与桌子之间,人与人之间,几乎没多少剩余的空间可言了。
学校一直在安抚大家,说正在积极地研究对策,很快就会找出解决的办法。
开始有了关于分班的传闻。从每个班分出那么几名学生,和将来不断进入的另外的一些学生,拼凑成一个新的班,八班。
尽管老师们已经不堪重负,尽管他们一直盼着教室里的学生能少些再少些,但是出于强烈的责任心,对这样的方案却几乎不约而同众口一辞地,全都持坚定不移的否定态度,尤其是班主任。
临近学期末的某一天,严琳琳代表学校宣布分班的最后决定,老师们终于一起爆发了,所有的不满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当初就应该直接分出个八班,一开始就留出余地来,这样才主动。”
“分出一个班?怎么分?谁走谁留?以什么为依据?”
“要我说呀,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反而出一大堆麻烦,就算是学生不哭不闹,全都接受了,那家长呢?那分走的家长该说了,你们凭什么分我们家的孩子呀?人家肯定会认为是一种歧视,这个,你怎么说都是说不清楚的!要换了我,我也会这么想,怎么单单把我们家孩子分出去了,”
“还真是,要说家长,咱们学校家长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脾气大,势力也大呀,有什么不满意人家根本不理睬你班主任,直接就奔校长办公室了,好像咱们小范范丽芹……”
众人议论纷纷中,米粒儿起初还热火朝天地参与,待说到范丽芹,她忽然就走神儿了,她跟六班班主任范丽芹相处一直不错。她的性格有点儿像丁波,是北京胡同儿长大的女孩儿,直爽热情,热爱生活,为人朴实厚道。她三十多岁,有个十几岁的儿子,和一个相濡以沫的丈夫,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米粒儿她们几个年轻教师们下班之后一起出去吃饭,泡吧,蹦迪,叫她去,她从来不去。每天下班,她老公都骑着自行车去接孩子,再带着孩子来接她,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学校,甜蜜的小日子。
她属于那种比较传统的教师形象,对学生非常尽职尽责,跟妈妈似的。米粒儿喜欢她,是因为她工作任劳任怨,而且对年轻的同事,尤其是像米粒儿这样的晚辈非常友善,经常主动帮助她。有什么不懂的还提醒她。她是六班班主任,教六班数学,同时还教五班数学,可她从来都没对六班偏心眼儿,给六班吃小灶,像有的班主任那样,甚至她还对五班学生更多关心,因为五班孩子普遍数学不太好。
突然有一天,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她就离开宜林了,米粒儿看着她空空的桌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之前从没想到,范丽芹离开会和哪个学生家长有关。她那么敬业,对家长也从来都是耐心和善地,没见她得罪过哪个家长。谁会告她的状呢?她想不明白,趁乱回头跟一班的班主任武安平打听。
武安平一直置身事外地判作业,偶尔说几句歇后语俏皮话调节调节气氛。在这件事情上他是个局外人,全年级只有他带的一班数学实验班是不参与分班的,照学校的规矩,每个年级的实验班都从初一直接到高三,顶多了,淘汰一两个不合格的,再招进来一两个其他班特别出色的。分班对他和一班,都没多大影响。
武安平回头看看米粒儿,笑着用笔轻轻地敲了敲米粒儿的脑袋,“于泉儿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你真是一傻丫头,看着挺精明的,白长了那么大眼珠子,你跟小范那么好,到现在你还蒙在鼓里呐?”
于泉儿是武安平的徒弟,正如米粒儿当初在教代会上猜测的那样,没到一年她就走了。她找了个很有本事的大学教师结婚了,丈夫不久就考上了美国某名校的研究生,她也就跟着出国陪读了,临走之前,她跟武安平说,“就当她是你徒弟吧,这傻丫头,你得多帮助帮助她,别让人欺负她。”
“白白。”武安平微笑地看着米粒儿,等着看她眼睛里惊讶的神情。
“范丽芹对白白多好呀,每个星期至少给他补三次课,还全都是义务的,这年级里都是有目共睹的呀!”米粒儿愤愤不平地反问,同时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她很不喜欢的男生的样子。
六班的任课教师没一个喜欢那个叫白白的男生,虽然他上课既不说话也不捣乱,可他似乎根本就不听课,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窗外,老师叫起来绝对是一问三不知,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他甚至也从来都不趴在桌子上睡觉,他就是看外头。
米粒儿不喜欢他,因为他一进办公室,眼睛老肆无忌惮地到处打量,范丽芹给他讲课时他从来都不听,就是不停地打量,他的眼神儿跟别的小孩儿不一样,仿佛办公室里藏着什么秘密,仿佛每个被他打量的老师的脸上藏着什么秘密,他老是那样神神秘秘的样子,让米粒儿看着很不顺眼。
米粒儿觉得再没有比白白的家长去告范丽芹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了,“他告什么呀?”
“具体的咱就不知道了,据说是因为范丽芹先找他家长谈了一次话,讲了讲白白的情况,还有住宿老师,任课老师又都谈了谈,认为这孩子问题挺大,嗨,其实无非就是希望家长给予足够的重视,多花点儿时间陪陪孩子。”
“那还不是为了他孩子好?!他应该感谢才对!怎么不知道好歹呀!”米粒儿气鼓鼓地。
“道理只能是道理,人要都讲道理那不就生不出那么多的事儿来了吗?听说人白白他爸爸在单位里是个什么头头脑脑的,平时白白到他爸爸单位的时候是人见人夸,哪儿听过这么多的批评呀,人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出了年级组就直奔了校长室了。人说了,我们交了钱把孩子搁你们学校,教育孩子的责任就是你们学校老师的了,我们孩子有问题那是你们学校老师负责的,哪儿能再让我们当家长的操心呀,我们当家长的全都是日理万机,哪儿有那么多时间费着神呀,要是有那么多时间就不放在你们学校不交那么多钱了。”
真是扯蛋!米粒儿在心里暗骂。
“这白白爸爸还说了,范丽芹能力不强,对学生也不负责任。”
白白是收费生,收费生在老师的心目中是最头疼的一类,学习不好,可是背景都挺复杂。但是对于像宜林这样的重点中学,这样的学生又是不可避免的。
“要我说也该着小范倒霉,摊上这样的家长,谁碰上谁都没地儿说理去!”武安平叹了口气,像是安慰米粒儿,又像是自己在感慨。
“那校长也不能听他一面之辞呀?”米粒儿越替范丽芹想越觉得不值。
“校长当然不能听他一面之辞了,但是你知道,白白的爸爸人家既然敢奔校长室质问,人家就不是一般人,再退回去说,人家能让孩子挤进来读书,也就不是单单有钱这么简单的,有多少有钱的在门口等着呢,拿着票子就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