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08·第十期- 第20部分

肖以默：某天的知了（2）
安静静做一次作业。咕咚咕咚地喝完绿豆汤，我打开放在沙发上的书包，掏出大本的暑假
　　作业练习册和铅笔盒。由于题目非常简单，所以我做得特别快，转眼间便写完了大半本。
　　出门去小A家前，姥姥还不忘塞给我一个洗好的桃子，嘱咐我按时回来吃饭。
　　小A的房间很狭窄，电扇在墙角来回摇摆着脑袋，书架上是排得严丝合缝的漫画书。
　　两个人对着电视玩插卡的《街头霸王》，我以为凭自己的水平对付一个孩子肯定绰绰
　　有余，心里暗暗有些洋洋得意，没想到连续被人家KO了三次。
　　那个年代电脑尚未普及，更别提上网聊天之类的事情了。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公元
　　2000年以后的世界和《机器猫》里的一模一样，期盼着时光机和竹蜻蜓。
　　突然，窗外有人扯着嗓子喊小A的名字，隔窗望去，几个朋友招呼我们一起下楼玩。
　　尽管已事隔多年，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却仿佛一直停留在昨天。他们有的活泼好
　　动，有的小肚鸡肠，有的则是傻里傻气的慢性子；有的看个动画片就不停模仿里面的人物
　　讲话，有的天天和我们说他家如何如何有钱，有的喜欢上了二十二号楼的某个女孩，吵着
　　让大伙给他出谋划策。
　　顶着烈日，我们玩起“真假地雷”。不出所料，我是跑得最慢、最容易被抓到的人，
　　不一会儿就变成我独自气喘吁吁地在院子里追来追去。
　　自己在这方面好像从来没有争气过，小时候大概并未觉得丢人，可如今以大人的身份
　　叫一群小孩子弄得这么狼狈不堪，多少有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心态。
　　这时，有个孩子鼓动大家顺着石墙爬上西边一间小仓库的房顶，竟然得到所有人的积
　　极响应。童年时代的朋友们很少会有什么顾忌，对任何事都抱着强烈的兴趣。虽然觉得这
　　个游戏毫无意义，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仓库旁边看着他们一个个攀上墙头，小A也双手
　　扒墙，两条腿在空中用力乱蹬着，费了半天劲总算成功了。接着，他把手伸给我，连拉带
　　拖地将我拽了上去。
　　猛地，我回忆起小时候确实有一天大家一块儿爬房子来着，后来小A不慎从高处跌
　　落，幸亏刚好掉在了面粉袋上，只是摔断了一只胳膊。
　　“咱们还是别爬了。”我对他说。
　　“为什么？你害怕了？”他坏坏地眯起眼睛问道。
　　“没有……可万一掉下来受伤了怎么办？”
　　“不会的，怎么可能掉下来啊。”
　　“相信我别爬了，真的会掉下来！”我有点着急。
　　结果他死活不肯听劝，跟着其他人沿墙壁走到仓库的一侧，随即小心翼翼地踩着窗台
　　和一些勉强的落脚点向上缓缓移动。我从小就有恐高症，但常常逞强和别人爬上爬下的，
　　这次也不例外，即使这座仓库并没记忆中的那么高，可我依然两眼发晕，双腿发软，恨不
　　得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前挪动步子，心里一面恨自己的胆量实在不争气，一面不知跟谁抱怨
　　着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要陪这帮孩子爬房顶。
　　好不容易到了顶端，我们先后钻进一扇向上敞开的玻璃窗，来到仓库里面。仓库上方
　　是一圈五十厘米宽的平台，我们就趴在上面匍匐前进，向下望去，中间是冷冰冰的洋灰
　　地，旁边堆放着许多面粉，六七米的高度令我心惊胆战。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不远处的小A身上，万一出现什么危急情况
　　或许自己能及时拉他一把也说不定。然而，直到大家钻出仓库重新跳回墙头都没发生任何
　　事故。
　　一定是我的到来改变了过去。我自以为是地把这份功劳算在自己头上，感觉像个未来
　　的正义使者，而这个秘密却无人知晓，想到这儿，心中不免暗暗窃喜起来。
　　大院里下班回家的人来来往往，车铃声此起彼伏，我和小A并肩往家里走去。
　　“喂，你今天怪怪的。”他说。
　　“有……有吗？”
　　言罢，他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白痴，你装孩子装得太假了。”
　　“啊？”
　　“如果我没猜错，你吃了时间药丸吧。”
　　“难道你也……”我那仅存的一点点优越感彻底消散殆尽了。
　　“果然，你死活不让我爬房顶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说。
　　“这是怎么回事，药效未免太夸张了。”我说。
　　“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帮助激发大脑的相关记忆再以超真实梦境的形式表现出来罢。　最好的txt下载网

肖以默：某天的知了（3）
了。”小A一本正经地说着与年龄不符的话。
　　我越听越不可思议，脚下硬硬的石板路以及头顶知了的鸣叫让人无法相信一切只是一
　　个虚幻的梦境，虽然梦有时同样分不清真假，但真实到如此地步还是头一次。
　　还未回到姥姥家，饭菜的香味便透过厨房的纱窗飘进小区的院子中。不知是熟悉还是
　　陌生的味道在鼻端缱绻，已经有很多年没尝过姥姥做的饭了。南边的后院传来蝈蝈的叫
　　声，昏黄的日光溢满整个房间。我很快吃完饭，听到大院里有认识的人在讲话，便又跑出
　　去玩了。
　　暮色渐渐笼罩大地，鼻端漾来一阵青草的气息。天空中繁星点点，原来这座城市也曾
　　经有过璀璨的夜空，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认为即使没有一颗星星也是理所当然？
　　在我的强烈建议下，五六个人玩起我最擅长的“捉迷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在
　　短时间内躲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玩到最后只剩我一个人没被找到，我蹲在黑暗中一边
　　偷偷窥视一边忍受着蚊子的叮咬。稍顷，找的人实在不耐烦了，他们干脆把我扔在一旁，
　　玩起新一轮来，我见状立刻现身，刚刚的成就感也变得荡然无存。一切都与过去如出一辙。
　　9点钟大家准时回家去了，我和小A背靠一面墙壁坐了下来。
　　“一天过得好快啊。”他望着星空感叹道。
　　“还想再玩一天。”我意犹未尽地说。
　　“人们通常就是这样对时间药丸产生依赖的，”他说着掏出一盒希尔顿，“抽烟
　　吗？”
　　“哪来的？”我接过一支。
　　“我爸爸的，嗯……看到还活着的爸爸很开心。”
　　我们点燃香烟吞云吐雾起来，倘若旁人看到两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在抽烟，恐怕会惹来
　　非议吧。
　　“我也是，又见到了死去的姥姥。”
　　“不过说实话，这药吃一次就够了，人不能总活在记忆里嘛。”
　　“话是没错，可至少想把犯的错彻底纠正一遍，比如偷人家的汽水被逮到，砸坏了玻
　　璃没有主动承认错误，看到有人偷走邻居的自行车没有立刻采取行动什么的……”
　　“有些事情再来一次还是会犯相同的错误，你看我，刚一回来就又被他们围攻了，本
　　来是抱着‘强硬一次’的决心吃的药。”
　　他说得干净利落，我沉默片刻，说道：“对了，你现在怎么样？结婚了？”
　　“嗯，两个人一起在郊区贷款买了套房子，生活也没太多不顺心的地方，就是工作压
　　力有点大。你呢？当了漫画家？”
　　“早就放弃了，目前在写小说。”
　　“作家？厉害啊。”他礼节性地夸奖道。
　　“那会儿和你关系还不错呢。”
　　“印象中你属于看上去挺老实，实际上没事就出点坏主意搞些恶作剧的类型。”
　　“嗯，记得有次去公园的湖边捞鱼，你掉进了水里，幸亏那儿很浅。”我笑着说。
　　“哈哈，有次你从高墙上跳下来崴了脚还是我送你回家的，记得吗？”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我做出回忆的样子。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竟一起伴随悦耳的虫鸣睡了过去。
　　翌日上午，我被知了的声音吵醒，第一个念头是“糟糕，一夜没回家”。
　　慢慢才琢磨过来，这是2008年孑然一身的夏天。小学五年级姥姥家拆迁以后便再未与
　　小A谋面，后来和其他人也纷纷失去了联系。
　　我依旧不肯死心，在桌子上寻找“时间药丸”的盒子，却什么都没有。
　　液晶电视里不断传来奥运会比赛的相关报道，我拖着沉重的脑袋走到洗手间。
　　原来这些年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知了凄楚而孤寂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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