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渭东流剑阁深,
去往彼此无消息。
其意一目了然:方悦意已死,当然不可能重现人世。继续追查往事的自己,只能徒劳哀叹江头而已。
任东篱脸上出现一丝惶然,指间微一使力,竟失手将那张信纸揉成了一团。
苗从憩验罢配方,放心笑道:“至于整件事的过程,闲邪王其实是最清楚的人,先生你不妨去问个究竟,苗某若有半句假话,甘受天谴。”
香炉袅袅生烟,画眉舫轻缓地驶在犹如绸缎般平滑的江面上。
平日里与主子打闹惯了的红袂,此时却无法靠近半步,连开口言语也不能,只好将求援的目光投向翠绡。
翠绡轻轻摇头,示意不可打扰。两人都有预感,主人见过观棋君子的后果非同小可,且多半与隐世的夫人有关。
二人放下香炉与十三弦筝,悄声退出,正要掩上门,一只手从二人中间穿过,“啪”的一声将门推开。
二人一怔,只听有个声音不耐烦道:“任东篱,你从下午一直闷到月上三竿,也该闷够了吧!”
翠绡暗叫不好,麻烦上门,身为奴婢的她们虽然理应为主人挡驾……但这个麻烦,似乎来头大了些啊。
金猊拨开两婢,哼道:“聪明的就离远一点,装聋作哑才是长生之道。”翠绡花了极短的时间在心中掂量一番后,立刻脚底抹油,而心直口快的红袂早在金猊话语出口时就凭着本能逃开了。
赤炎金猊长驱直入,画舸内部,云屏、白帷、香炉、琴筝,典雅之中透着豪气。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摆饰,经过数日隔绝后重新映入眼帘,欣喜、怀念,还有那一星半点怎么扑也扑不灭的小小妒火,交织在一起,由目光传达给画舸的主人,“喂……你到底是在郁闷什么?心事这个东西又不是蛋,孵一孵就会破壳而出!”
可惜他发牢骚的对象完全无动于衷,沉默半晌才冷冰冰懒洋洋地答上一句:“赤炎金猊,我知道这里对你来说熟得就跟自家的蓬壶阆苑一样,没事你自便,有事改天再说,我现在没心情听。”
“那你有心情发呆!”金猊在桌边坐下,拣了个杯子倒上茶,握在手中觉得温度稍低,指间顿时燃起红色烈焰,当即煮得杯中之茶汩汩翻腾。
任东篱斜上一眼,懒懒哼道:“你不觉得烫吗?”
“哟,有闲情逸致看我杯子里的茶水,说明心情还不是很坏。”
任东篱道:“我的心情从来都不会坏,只会烦而已。”
金猊道:“那你碰对人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烦恼的事。”
任东篱道:“是啊,头脑简单也是一种福气。”
金猊哼一声,道:“非也,烦恼这种行为弱者才会做,有能力就去解决问题,犯不着花时间在烦恼本身上。”
任东篱面色淡漠语气冷然道:“是吗?据说五侯府操控人命,就跟阎罗之神一样精确无误,我这里有一桩买卖,不知道无所不能的赤炎公子你接是不接?”
金猊眼角一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心忖:莫非她想通了,打算叫我去干掉那个杀千刀的观棋君子陆抉微?嘴上却道:“五侯府也分等级,我的规矩很简单,通常都是什么人配什么价,不过——也有没钱照杀的例外。”
第36节:海市蜃楼(36)
任东篱淡淡道:“我对买人命没兴趣,我要你卖一条人命给我。”
金猊一怔,喝道:“啥?!卖、人、命?我没听错吧?”
任东篱手撑下颌,懒懒道:“没。”
金猊压住闷气,问:“卖谁的命,怎么卖?”
任东篱一字一顿道:“顾——悦——意。但你听好,有人告诉我,这个人已经死了,所以,我要的结果是,”她挑眉望向金猊,“活生生的人。”
金猊不语。
任东篱别开目光,拿起茶杯道:“怎样,你能做到吗?”
出乎意料,金猊道:“好。”
简单一个字,倒让任东篱嘴角出现一丝疑惑的弧度。
“你确定?”
“不就是让死人复活?”金猊哼道,“你也说了,五侯府上通天庭下至黄泉,人命而已,能买就能卖。不过,”他摸摸下巴,扬眉挑衅道,“若是我做到了呢?”
任东篱目光微微下移,是啊,若是他做到了呢?
自己竟然没有想过,若是娘亲还活着呢?真有那个可能吗?当即迟疑道:“若是、若是你能做到……你要怎样,便怎样。”
“哟!”金猊咦了一声,叹道,“出这么高的价码,真不像你哪!看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生意——我接了,总得告诉我你们二人之间的渊源吧?”
任东篱一顿,哼道:“且慢,若是你不能完成呢?”
金猊毫不犹豫道:“不能完成就不能完成,我又没要你付定金!”
这话顶撞得任东篱一怔,不自觉地露出苦笑道:“是啊,就算你不能完成又怎样,我本就不该抱希望。赤炎金猊,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该告辞了?”
金猊瞪道:“不用现实吧!女人啊,真是翻脸如翻书,我有说过‘也许完不成’之类的话吗?在赤炎金猊面前没有‘不可能’这种的字眼!方悦意是什么人,你不爱说,不说就是,本公子也不是非听不可,只是要记得向我许诺的话,届时我要怎样——你便怎样!”说罢,拂袖而去。
只见门外红光一闪,一切归于沉寂。片刻后翠绡红袂轻轻摸进来,小心道:“公子……那个,没什么事吧?”
任东篱撑着下颌,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奇怪,被金猊这么一番胡搅蛮缠,原本一分忐忑两分失落三分怅然的心情荡然无存,空余毫无头绪的纷乱。目光下意识落到那只被火烧得红艳艳的茶杯上,唉,那个人的温度,着实让人无法靠近,除非……
任东篱手指轻舒,指尖触到杯壁那一刻,玉质因急速降温,“咯啦”裂开了几条细微的小缝。
“还是不行呀……”她若有所思地拿起茶杯来看了看,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吗?终究不是一路人呢。”
红袂问道:“不是一路人,公子指的是谁?”
任东篱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以为呢?”
红袂无视翠绡的眼色,大胆道:“若要奴婢说,应该是观棋君子。”
“哦?“任东篱慢条斯理道,“原因。”
红袂答道:“公子,有句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玉跟瓦,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围棋跟象棋,也不能混起来下。”
任东篱笑道:“你真是红袂吗,什么时候起说话开始一套一套的,都会用比喻了?可惜我听不懂,丫头你还是直接说重点就好。”
红袂认真道:“这个玉杯,公子你其实可以不用急着让它降下温度,一冷一热,任何物体都受不了,稍微等一等,由它慢慢冷却,再拿起来饮不就好了?”
一席话说得连翠绡都愣了一愣。
红袂等了半晌,见听众都不出声,忍不住奇道:“我说错了吗?你们怎么都不开口?”
任东篱突然笑道:“老话一句,头脑简单也是一种幸福,红丫头,你一语点醒梦中人,是我在一件简单的事上想太多,绕远路,反而不及你明事理。”
红袂得到主人称赞,笑靥如花,任东篱面色沉下来,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他毫无根据的话,每次去庙观,娘亲明明都有给我指示,除了她,这世上决不会有人这样了解我!这样在意我的事!翠绡,通知船首,即刻起星夜兼程,我要赶回去。”
16
问出“方悦意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之后,荀令就以一种莫可名状的眼神看着他,不发一语,良久才颤然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金猊没好气道:“有那个必要吗?受人之托,问一句而已。”
荀令若有所思,道:“方悦意方悦意,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女人,因此关于她的传闻也少得很,只有一事非常蹊跷,蹊跷到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才平息。”
金猊神经一绷,急问:“何事?”
荀令摸摸下巴,道:“几十年前了,我也是道听途说,准不准确不敢打包票啊。据说这方悦意原是上代武林盟主府中捡回来的近身侍婢,为人沉默,毫不起眼,后来因为某个任务被选中,送去接近闲邪王……说穿了,这本就是一个局,方悦意则是局中的饵,是生是死不值一提,谁知她竟从此堕入魔道,用一种叫做什么‘海市蜃楼’的功夫,控制了上代盟主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
第37节:海市蜃楼(37)
荀令说到此处,顿了一顿,金猊听得正关键,不耐烦道:“然后呢?!”
荀令一瞪眼,“然后?然后便没了!死的死伤的伤,那什么狗屁盟主的地盘全部跟了闲邪王姓,方悦意也自此失踪,有头没尾的故事最无聊,因此传一阵子便销声匿迹。”
金猊“唔”了一声,兀自思索开来。
她的娘亲,原来只是这种普通出身。
荀令道:“那种女人,五侯府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我也懒得打听太多,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去忙了。”
金猊顺手揪住荀令的发辫,懒懒道:“也就是说,世间并没人能证明方悦意是生是死,对不对?”
荀令一边挣脱一边骂道:“废话!这种女人的死活谁在乎?”
金猊瞪他一眼,暗想若是让他知道那天在画眉舫,自己中了海市蜃楼却至今蒙在鼓里的样子,看是不是还能不在乎。
荀令临去前丢下一句:“你不是应该在忙怎么把闲邪老头的女儿娶过来吗,怎么有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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