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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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塔-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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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像餐桌上的灯火越来越明朗。

  9月份,我顺利的进入同坪中学就读。全校五个班,初一、二年级各两个班。建国、小宁、张飞、和兵依然与我同班。

  同坪中学的建筑极其简单,北面一排两层楼的青瓦房,南面一排一层的青瓦平房。其间夹着两块由四个乒乓球台隔开了的篮球场。东面的球场铺了水泥,西面的用黄沙铺就。公共厕所横卧在西球场下面。东南两排是食堂和学区办公室。

  全校有多少学生和老师,我全然不知。这不是初中学生学习的内容,我漠不关心。我最关心的是突然增多的功课,必须考试的居然有七门!我这二两脑髓能能容得下这么多知识吗?方块字还认不得二千五,又要学什么洋鬼子放洋屁!这怎么消化得了呢?面对语文、数学、地理、历史、政治、植物学和英语七门课程,我像土地改革后得了几亩田地的贫雇农根子,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整治它们。初中生活伊始,我还满怀信心,以为不久的将来自己会成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学问家。久而久之,我就一知半解,麻木不仁,如同瞎猫碰上活耗子了。

  第一次在同坪中学就餐我就遇到了麻烦。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像倾巢而出的囚犯,像饥饿的狼群,像闻着潲香的仔猪冲向食堂。有些男同学一路上口中还发出“嗷嗷嚯嚯”的长嚎。我随着风风火火的人流挤进食堂,发现该出手的早已出手,不该出手的也已经出手。我那碗饭早已不翼而飞。我空着肚子望着别人霍霍吃食,有滋有味。心里涌出许多的怨恨:什么路不拾遗?什么不食嗟来之食?全是货真价实的纯净狗屁!我嗟都没嗟,就有人夺走我的口粮,实在是弱肉强食!古人都不如!等绝大部分同学把空碗放入蒸笼,我又仔细查寻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我的饭碗。我的眼泪呼之欲出。这个该死的挨千刀的“饿鬼”,怎能生就一付金刚不坏之体,连瓷器也嚼得烂,消得化呢?!

  我黔驴技穷,只得哭丧着脸向班主任请假回家——带碗!班主任名叫明通。生着一副不苟言笑的包公脸。他深知人是铁饭是钢,身体是学习革命的本钱的大道理。我一开口,他就点头应允了,末了还温和地交待我:“一定要赶到下午的课噢。”我如获大赦,奋蹄回家。

  我家距离同坪公社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而且全是公路贯通。我三五两步就跨进了家门。母亲说帮我把饭热一热。我说算了,吃碗冷饭还舒服些。母亲怜惜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她关切地说:“吃慢点,别噎着。你拿个碗要做个记号。”等我吃完,母亲早已替我准备了一个大碗让我带回学校。

  像这种丢失饭碗的事经常有人发生。向老师请假的同学多了,也就引起了校方的关注。学校买来五个大箩筐,分发给各班。各班的米饭均由工友装入箩筐化整为零,再由值日生抬到教室分散到人。这样就减少了丢饭碗的系数。虽然丢饭碗的事基本解决,但大部分同学还是记挂饱食三餐的时间多,用心学习的时间少。每到临近开餐那节课,我的心海里浮现的全是白花花的米饭,哪还有白纸黑字的知识呢?民以食为天嘛!解决饥饿永远比知识重要。

  同坪中学与市场是鼻子连着嘴巴。那时的商人似乎还注重商业道德,不能称为“奸商”。因为他们从来就不进入校园兜售物品,尽管当时的校园没有围墙,更别说校门与门卫。文娱活动时,我总是和建国、小宁一起四处游玩。有时,去市场上那个老妇人的小摊前买些零食。开始是买点瓜子嗑。没有人民币就用餐票顶替。一张三两的饭票可换一小竹筒葵花子。一竹筒瓜子绝不会超过五分钱的价值。后来,凉薯上市,我们又买凉薯。一张餐票只能买一个拳头大小的凉薯。这老婆子的凉薯仿佛用模子倒出来的,任你挑选都挑不出你认为更大一点的。我和建国觉得上当吃亏,就趁着人多手杂混水摸鱼。我们采用里应外合的战术,以少胜多,用一张饭票买出四五个凉薯也是常有的事。

  同坪中学的寝室全在北面的楼房里。女生住一楼,睡的是两层的木床架。男生统统在二楼的楼板上打地铺。有人深更半夜行方便,黑灯瞎火中无意踩着梦里的人儿也是常有的事。每逢遇到这样哭爹喊娘的夜晚,我就想到女同学所受的优待,想到家庭的温暖。想家的思绪也随着寝室里的声浪此起彼伏,漫上心头。

  进入这所中学后,张飞、和兵跟我的关系也不象往日那么亲密。他们总是下课就往家里赶,直到即将上课,才看到他们一肥一瘦的身影在教室里浮现。我没有想过我们的友谊是否正在淡出我们的生活。

  饮食起居的不适,使我明显地消瘦了许多。母亲也似乎更加溺爱我。她常在星期天下午从米缸里掏出几个茶叶蛋,或者几个煨红薯给我带回学校。母亲说:“三个煨薯抵个蛋呢。”母亲的溺爱加剧了我对家的依恋,对学校的生活的厌倦。每个星期的中途我都要以种种借口回家一次。回家的目的无非是打一次新鲜蔬菜的牙祭。天天餐餐在学校里吃咸菜,我已经分不清什么咸菜最可口了。

  念初中一年级的生活是狂乱而无头绪的。我像一匹刚刚从草原捉进动物园的野马,一心只想着过去自由自在的游戏人间,而今,我却有如进入牢笼。至于牢笼中的同类,我几乎视而不见。半个学期过去,我们班上的绝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有几个认识的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儿。我期中考试的成绩差得离谱。七门功课总分没超过420分,也就是说平均分数不足60分。学校里,班级里前几名的名单我也毫不知情。反正不是我,记住他们有什么用呢?

  几十年后,残留在脑际的也就是那天历史老师的试卷分析课。历史老师是我们村里的。他大哥是平反的臭老九右派,因为膝下无子继承教书育人的伟大事业,所以,就让他这个同胞老弟继位登基。据说在那个时代,突然产生了许多埋怨父亲不是“右派臭老九反革命分子”的傻孩子。因为假如父亲是这样曾经被人类唾弃的坏分子,那就有机会成为子承父业,或者弟承兄业的中国新生代贵族。吃上国家粮,拿上国家钱,差点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新中国仿佛封建社会的世袭制死灰复燃。一夜之间,就有数以万计的农家子弟甩掉三尺五的锄头把,端上了社会主义的铁饭碗;涌现出许许多多身心残疾的共产主义接班人。说是十年浩劫人才短缺,出现断层!当然,我的历史老师是健康的。这些历史性的问题也是他首先发现,并且在故乡的街头巷尾流传开来的。他还说教师进修学校就是染红蛋的染缸。不论你是皮蛋、咸蛋、臭蛋、混蛋,只要你在染缸中一浸泡,你就成了合格的红蛋。

  历史老师确实是合格的红蛋,仅凭这一颇有见地的观点,就足以证明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然在过去的政治风暴中,他曾经被目不识丁的村里人系着大拇指和大脚趾吊着打,但终究人家是老牌高中生,功夫深,被打得口吐白沫了,人家就是没把喝下的墨水倒出来。所以,他比那些接了班只配做工友的铁碗人物要强过数万倍。至少,他可以手持历史教科书一字不落的,发音基本正确的通读全文。

  分析试卷那天,历史老师面部表情丰富多彩。谁也猜不透他是皮笑还是肉笑。他对我们的成绩很不满意,可能是全班同学没几个超过60分的缘故。他忿忿地说:“我们班居然有这样的天才!名词解释‘巨鹿之战’就是骑着巨大的鹿子打仗!”同学们哄堂大笑。历史老师可能从我们纯真的笑声中悟出点什么哲理。比如:断定这群莘辛学子中绝对没有孔门那种七十二贤人三十六名士的人才。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教书匠,就是教到眉毛胡子全白了,也不可能取得孔老夫子的亿万分子一的成就。所以,第二个学期,他就改行做学区的帐房先生去了。并且一当就是几十年,直到退休。

  这一阵哄堂大笑,让历史老师意识到自己的前途命运;这一阵哄堂大笑,也让我的求学生涯增加了许多崎岖的生命历程。我隐约而又敏感地觉察到这笑声中,有一种异样的声音。这声音是独特的,美妙的,耳朵为之痒痒,魂魄几近消逝。我遁声望去,发现这美妙的笑声来自我右边的一位女生。这女生有多迷人,我无法用文笔描述。只是随后的五年,我把古今中外的窈窕淑女都想象成她的模样。比如说西施、貂禅、昭君、日本的山口百惠等等,无一不可用她作为替身的。假如某天我成了名人,有记者问我:影响你一生成长的女人有哪些?我想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影响我成长的女人就非她莫属了。你可知道,我起码有整整十年的时间都是模仿她打喷嚏的模式来打一个简单的喷嚏的啊!

  初中阶段。我时常诗人般的悄悄用手捂着笔锋写下她的芳名——郁心香。这是何等的缠绵悱恻,令我一时无法言语。

  期中考试以后,张飞时常向老师请假说患病了。我问和兵张飞得了什么病呢。和兵说:“我也不很清楚,听说是脑子有问题,时好时坏的。”随着冬天的来临,我对张飞的友情也越来越淡漠。我甚至忘记了张飞那长期空着的冰冷的书桌。令我念念不忘的是红红的可以供我取暖的炉火。

  吃饭的时候,我常跟建国、小宁端着饭碗躲进食堂后的炉火旁烤火。那是永生难忘的惬意。在寒冷的冬季里,有谁比得上比火更亲密更留恋的温情呢?

  每当我从食堂后烤得暖烘烘的回到教室,又见到郁心香活泼爽朗中蕴涵着大家闺秀的仪态时,我火热的心也随着她跳动的身影疯狂起来。我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偷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郁心香灿烂的脸庞上有一双闪烁而又深不见底的明眸;有一只恰到好处的鼻子;有一口白玉般的皓齿。她不说不笑时,小小红唇衬托出白净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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