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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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塔-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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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假那天,陈梦蕾反复地对我说:“你明天再回家嘛!我们今晚在学校里玩一夜,好吗?”我想到三哥已经分家,家里只有父亲和我为一伙。家里还有很多琐事要办理,虽然对她的再三挽留产生了丝丝缕缕的依恋,但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说:“真对不起,我今天一定要回家。”陈梦蕾露出十分沮丧的神情。在我临行之际,她递给我一幅年画,说:“我送你一个美女。”我傻傻地笑了笑说:“谢谢你。”陈梦蕾接着说:“能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吗?”我说:“行,你不嫌丑吗?”陈梦蕾格格笑着说:“你明天得给我送来,我在学校里等你。”我愉快地说:“一言为定!”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因为我决定在早上八点之前赶到洛厚中学,把照片送到陈梦蕾手里。我认为只有这样,我和陈梦蕾才会过一个快乐舒心新年。

  我满面春风,骑着自行车驶进了洛厚中学的大门。我在班主任房文采的门前瞧了瞧,只听见虚掩的房门内传来陈梦蕾等女同学的嬉笑声。我不敢贸然进入。我害怕所有的女生都说我是“前度刘郎今又来”。我要是当着那么多女同学的面把照片送给陈梦蕾,那多尴尬呀!太没意思了!我独自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徘徊寻思。这时,王全盛突然骑着自行车冲进了操场,他满脸笑容地冲我说:“晨船!昨晚那些女人好想你呢!”“放屁!”我抑制着内心的喜悦,装腔作势地骂道,“想我干嘛?”王全盛推着自行车说:“走,我们到房老师那里去。”我正巴望着有一位男生一同前往,爽心地说:“好吧!”

  王全盛放稳自行车,推门跨入房老师的房间,大声说:“丁晨船回来了!”“真的?哄人的话我打死你!”我在门外也听见陈梦蕾的尖叫声。我漫步走向门前,只见陈梦蕾冲出房门,不无夸张地说:“呀!真的!欢喜我!。。。。。。”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的开怀,只是傻笑着走进房老师的屋里。她们刚刚准备好早饭,所有的同学都邀请我吃饭。本来不打算吃,盛情难却,我还是与她们一起吃了一碗。饭后,她们各自在外面洗碗时,我偷偷地把照片塞给了陈梦蕾。我们坐着瞎聊了很久。我问陈梦蕾:“你们什么时候离校?”她们都说:“今天。”我想到自己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做,便对陈梦蕾说:“祝你们一路顺风!我先走咯。”

第三十一章  过年
父亲去二姐家了。我独自在家炸肉、炸豆腐。三哥和三嫂也下来指点了我。炸肉和炸豆腐让我从早干到黑。所有的家务活我也是从这天开始全部掌握的。

  我把肉和豆腐炸完了,也就没什么当紧的事可做。等过年的日子很清闲,我也想学小姑父每年除夕来临之前都要画幅年画。我提起笔来,发现早就构想好的图画怎么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描绘下来。能画竹影,却不能画落在竹子身上的冰雪。即使留白飞白,也不能表现出雪的质感和神韵。我放弃了水墨画《竹雪》的构想。重新画了一幅水彩不像水彩,国画不像国画的《春笋》图。我自鸣得意,待父亲回家后,我故意给他看我的大作。父亲瞅了两眼,叹息说:“你老师说你学习不扎实,凭你那一点点文化能搞出什么名堂?你姑父也说过,要搞美术,起码也要高中以上的文化水平!”我听了父亲的批评,并不服气,觉得他这位老农的文化观念太守旧,太缺乏活力。

  除夕前两天,父亲提出要炸肉丸子。我很高兴,父亲把瘦肉剁成肉泥,配上作料,架好油锅,又准备了丸子衣的配料。他说:“面粉浆中加些鸡蛋和鸭蛋就成了。一般是三个鸭蛋一个鸡蛋。鸡蛋是发的,鸭蛋是箍的。”父亲弄好丸子衣,又教我打肉丸子。他说:“油面上冒青烟时,就表示油已经红了。”这时,父亲用筷子夹了肉丸子放进面浆里,穿好了蛋面衣,再放入油锅。炸到金黄时就把它们捞出来。

  除夕到了。二姐姐和丈夫一起回来了。

  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每对新婚夫妇,头一年除夕都必须回娘家吃午饭。吃完这餐团年饭,他们有马上回去。

  二姐回家后,像往常一样忙这忙那。我再三劝阻,她也不听。我坐在炉火旁煮饭,望着在一边炒菜的父亲,思绪万千。我想到母亲在世时,哪里需要我和父亲来弄饭菜呢?母亲丧葬的场面自然而然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鼻子酸楚起来,泪水也抑制不住往外淌。我偷偷地面向墙壁拭去眼角的泪水。

  父亲兴致颇高地准备了一桌子大菜,大哥一家五口还没有下来,二哥一家四口,也还没有过来,三哥去同坪墟买东西还没回家。三嫂母女俩也没有下来。父亲看看菜已有些凉意,就大发雷霆:“我就知道是靠不住他们的!现在请他们来吃现成饭还三番五次也请不来!”二姐满眼泪花去了堂屋。我看着满桌子的菜肴无人入席,心中的苦水也聚集到眼眶。正当父亲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时,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各自带着小家庭的成员都加入了大家庭。大人们都上了正席,六个小孩子装了饭,夹了菜都到大堂屋里去吃了。我们十个大人拥挤着,品尝着父亲所做的酸甜苦辣啥都有的菜肴。

  酒席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二姐夫高尚。我发现二姐夫的一只眼睛里有一颗不很明显的翳。他国字脸,年龄明显大二姐几岁。二姐夫时有不自觉地掩饰自身缺陷的举动。大哥他们喊他吃菜,他一般不用目光示意。我们全家也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人把他这点瑕疵放在心上。午饭过后,二姐夫妇又匆匆忙忙回家赶年夜饭去了。

  大年初一,我本想高兴高兴。但就是不能如愿。我和父亲在大哥家吃早饭,在二哥家吃中饭,在自己的家里吃晚饭。我们的桌面上只有三盘菜,是除夕剩下来的。我拿了两个杯子,两双筷子和两个调羹放在桌上。父亲本来已坐下,却又抽身离席。我惊疑不定,以为哪儿还有一盘菜没端上来。只见他又拿了一套餐具摆在桌子上。我立刻明白了父亲的用意。我把三个杯子都斟满了酒。父亲望着母亲的遗像奠了三杯酒。母亲弃世已经三年多了。过去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而今,大年初一的就搞起了祭祀活动。我心里很不舒服,沉积的酸楚又泛上心头。

  父亲开始给我简单地讲述家世。他放下筷子,掏出手帕,檫干眼角的泪水,说:“假如是在那个风风雨雨的年代,我们哪里敢点灯说话。就是黑灯瞎火也不敢喘口大气。我们的屋檐下随时都有爪牙偷听。

  “你爷爷是勤劳致富。以农为主,发财也是靠做生意。他做过仔猪贩子;开过屠;卖过花生、茶子、桐子等油类;卖过杉树;也卖过小麦。有一次,刚刚装好几船小麦要起锚,就有几个兵要搭船去长沙。开始你爷爷还有点害怕,不敢搭他们。最后,还是让他们上了船。他们一上船就在船头插上了军旗,船过白沙,衡阳,一直到长沙,沿途所有的税局都以为是军粮,无人敢过问税费。仅仅这一次就赚到大钱。他每次说到这次生意,都说是财运亨通,眼睛都笑成一条缝。后来,你爷爷还起过两次戏班子,一个叫胜舞台,一个叫昆美园。他两次起戏班都赚了大钱。就这样,我们的家业越来越大。他买了田地又买房子。

  “你伯父娶了两个老婆。第一个过门四个月就被人拐带到衡阳去了。第二个就是你现在的伯母。你伯父结婚不久,就应征抗日去了。整整六年才回家。你伯母苦苦等待了六年。

  “你二伯父读大学前,你爷爷给他娶了个妻子。那是名义夫妻。大学毕业第二年就离婚了。

  “因为你二伯父念书要很多钱,你爷爷这年又瞎了一只眼,接着脚又生了疽毒。经济上正走下坡路,负担两个人的学费,还卖了一亩八分田。你爷爷深感痛惜,就让我停了学。我成了你爷爷的得力助手。我的前程也断送了。跟你母亲结婚是父母包办的。你外公是我的亲二舅舅,他在县立模范小学当事务长。他的书画水平很高,琴也弹得很好,医药也懂行。只可惜他四十岁左右就病死了。你母亲少女时期身体瘦弱,我二舅妈怕她嫁到厉害的婆家受折磨,就来我家跟你奶奶把我们的婚事定了下来。1946年正月26日,我们举行了婚礼。没想到世事变幻,嫁给我却受了一辈子苦。政策刚刚好转,日子好过一点,他又不幸病逝。”

  正月初三,我在堂兄老六家里看电视。上演的剧目是《西施》。电视剧《西施》的结局与电影《西施泪》的结局大相径庭。过去的电影是悲剧结尾,说西施惨遭杀害;而今的电视是悲喜剧结局,说西施用美人计杀死吴王后,又随同旧夫君范蠡泛舟而去,隐居于陶。我深感自古红颜多薄命,不禁黯然神伤。回到卧室里,我又搜肠刮肚地试作了一首无题七绝:

  多情男儿多情泪,不平世道悲不平。

  本是观众作戏子,空劳牵念挥泪吟。

  没想到这草稿给父亲发现。正月初七招待客人的酒席上,父亲毫不留情地展开了席上教子的传统教育。

  父亲眼都不眨一下地说:“晨船,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我还得说你几句。你应该将每一秒钟都不放过。这个学期是关键之关键。你应该看的电视没有看到,不该看的全给你看了。我去你房里看过几次。你那自鸣得意的画,在内行眼中恐怕就是漏洞百出,我是外行,当然看不出问题。你这可称之为孤芳自赏!你看了电视,还写了所谓的诗!你那句不成句的,怎么称得上是诗呢?完全是些艳情丧志的勾当!”

  父亲这番明察秋毫,击中要害的训导,说得我周身火热,鼻尖上涌出一层密密的细汗。我极不自在地昂头饮尽杯中的浊酒,抽身离席,说:“叔叔,你们慢喝酒。”我来到堂屋用脸帕檫去羞汗,长吁一口气,才敢进茶堂屋里装饭、夹菜。匆忙地扒了几口,就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面壁思过了。。 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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