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也愣住了,见过胡闹的,可没见过这么唯恐天下不乱的!瞪了她半天,才问:“你知道什么是凌迟处死?”
“听说是用小刀一片一片地把肉切下来,碰上手艺忒好的刽子手,变成白骨一具还剩口气。嗯,是最虐的虐杀!”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哭笑不得,有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
“知道株连九族要杀多少人?”
楚言想了半天也只能数出:“父族,母族,妻族,对女人应该是夫族吧?还有,就不清楚了。先把姓佟的全杀光,然后——”不知满洲八大姓能沾上几个?能不能一网打尽?最好还能扯上皇族,连姓爱新觉罗的也全杀光,可比什么革命都彻底干净!
康熙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好容易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让朕把姓佟的全杀光?!”他倒真想把佟家那些老少爷们都抓来,让他们自己看看,自诩诗礼传家的佟家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好女儿!
“皇上仁爱天下,当然不会这么做,不会杀我们。”楚言立刻改了口风。
见过耍赖的,可没见过这么赖皮的。这丫头又刁又滑,胆大包天,又有所依仗,内务府哪个嬷嬷管得了教得来?再闹出什么事儿,不要说太子,就连他的脸上也无光。
“你,哼,出嫁前先回家住上一段。规矩在哪儿都一样学一样练。别忘了,你刚答应了朕什么!”佟家的女儿,还是让佟家的人头疼去。
被这丫头一通胡搅蛮缠,康熙都搞不清自己眼下是什么心情。好在几个儿子的嘴都被堵住,丫头又亲口答应,这事也算尘埃落定。
背过身,挥挥手:“朕乏了,你们跪安吧。”
可怜的阿哥们身子跪了半天,心却象坐了一趟云霄车,七荤八素,昏头胀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个乖乖地磕过头,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楚言跟在后面,走到门口,突然又起了个念头,转身折了回来。
康熙刚回到御座上坐下,接过李德全递过来的茶杯,就看见她又跪在自己眼前:“皇上,奴婢想求一个恩典。”
猜不透她又有什么花样,康熙满眼警惕:“你要什么?”虽然当了四十多年皇帝,他也不过五十出头,怎么就跟不上这丫头的思路了?
“奴婢想求一道密旨。”
“朕为何要赐给你一道密旨?”
楚言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说:“奴婢听说民间女子出嫁时,家中至亲长辈会在私下里特别馈赠,带到夫家,就是女子压在箱底的宝贝,既是对娘家的想念,也是紧急之时护身物。”
康熙直直地盯着她,口气十分古怪:“你说朕该送你一件出嫁的礼物?你要一道密旨护身?”他那么多个女儿,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心思花样,也没让他费这么多神!这丫头生来是要克他们爱新觉罗家男人的!
楚言点点头,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答复,又是失望又是委屈:“皇上不答应么?那就算了。”
康熙窒了一窒,想到她嫁去准噶尔,前途难料,不觉也有些心疼。这丫头是让他操了不少心,费了不少力气,可也带给他诸般鲜活的感受。女儿出嫁,除了嫁妆,做爹的私下给一件梯己也是应该的吧?这么一想,心中居然起了几丝柔软和兴奋,真有了点要嫁女儿的感觉。
眉眼慈爱,感兴趣地问:“朕没说一定不给。你先说说看,要什么样的旨意?”
四阿哥来时,几个弟弟和楚言已经被召唤进去。四阿哥就在院子外面等着,也没让人立刻通传。
想得到里面在说些什么,可一下子进去这么多人,还真猜不出事态会怎么发展。四阿哥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往门口张望一下。
好容易有人出来了,个个都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四阿哥心底一沉,不用问也知道结果如何。
那些阿哥看见四阿哥,倒还记得上来请安问好。四阿哥含笑点头,随口说了几句。弟弟们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往外走去。
四阿哥拉住落在最后失魂落魄的十三阿哥,低声问:“十三弟,你不争了么?”
十三阿哥闻言,茫然地抬起头:“四哥,我还能怎么争?”他舍不得楚言,更不能不心疼两个同母妹妹。额娘死得早,他还有皇阿玛和太后的宠爱,还有四哥和楚言,妹妹们只有他。虽然她们生下来就注定将被嫁给某个蒙古王公,加强满蒙联盟,可也不能断送在他手上。牺牲亲生妹妹来满足自己的私心私欲,他还算人么?楚言也将鄙视他一辈子。何况——
他刚刚明白,他和他的兄弟才是她最大的劫数。他们一厢情愿地以她的依靠自居,说这做那,自以为在保护她帮助她,自以为她的未来在他们某一人身上,殊不知,他们做得越多说得越多用情越深,错得也就越多,皇阿玛就越不能容她留她。离开他们,远离皇家的诸多忌讳规矩,以她的聪慧胆识,未必不能更加自在自得。
他错在先,输在后,一个一无所有满身枷锁的人,没得反倒拖累了她。
四阿哥紧抿着嘴,幽黑的眸子紧盯着弟弟,闪着难解的光,再一次确认:“你当真不争了?”
十三阿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好!”
直到四阿哥进了院子,十三阿哥才回过神来,发觉四哥的话语神情有些不对,想要追上去,膝盖一麻,竟动不得,只得压低声音急唤:“四哥。”四哥,我们都别再给她添乱了!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加理睬,四阿哥头也不回地向里走,在廊下遇到往外走的楚言,微微一顿,目光飞快的在她身上一转,越发清亮坚定。
没有拿到实物,但是得到了一个许诺,皇帝金口玉言,总不能赖她小姑娘的东西!康熙是千古一帝。敢捋真龙的胡子,从老虎嘴里拔出一颗牙,她可算千古一女子?
事情都挑明了,说白了,强似七上八下地担着心。对这个结果,她早有思想准备。一个近乎陌生的丈夫,一个完全陌生而且荒凉的地方,前景堪忧,离着理想很远很远,不过总强过陷在一个死局中,坐在活火山口上。
既然以后的一段时间需要生活在蒙古人中间,还是先把蒙语学好。
“佟姑娘,皇上唤你进去!”
突兀的一声打断了楚言的思路,小太监脸上的惊恐给她很不好的感觉。就这么一会儿,又发生了什么事?四阿哥?天哪,难道这人是她命中摆脱不掉的变数?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康熙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吓倒了她,第一次近于本能地跪了下去。
康熙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佟丫头,你都做了什么?”
楚言战战兢兢:“回皇上,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胤禛,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是。在淮阴时,儿臣酒后失德,情不自禁,与楚言同床共枕,已有肌肤之亲。”四阿哥跪在地上,垂着头,机械地重复,迟疑着又补充了一句:“楚言腹中也许已经有了儿臣的骨血。儿臣子嗣单薄,求皇阿玛垂怜。”
“你,你——”康熙指着四阿哥,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言更是差点吐血,忍不住在心中痛骂:“四爷,老大,你就是这么帮我的?!逼着我背了那么多规矩准则,你懂不懂什么对女人最重要?名声唉!同床共枕,肌肤之亲,都还罢了,单从字面上理解,也算有那么回事。我应该还是处女吧?肚子里怎么可能有你的孩子?总不会我是玛丽亚,你是天父?难道你有奸尸癖?趁着我病的人事不省——”
康熙的血压好容易降回能说话的水平,不再搭理杵逆的儿子,把矛头对准楚言:“你说,四阿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楚言强作镇定:“皇上相信四阿哥,四阿哥的话自然就是真的。”
康熙有些意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玩味地问:“那么,朕该不该相信四阿哥呢?”
楚言保持着恭谨的跪姿,平静地答道:“四阿哥是皇上的至亲骨肉,大清的栋梁之臣。皇上当然应该相信四阿哥。”
四阿哥身子一震,头垂得更低了。康熙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接着问:“四阿哥的话若是真的,朕该拿你怎么办?”
“皇上若是担心皇家血脉流落在外,可为奴婢验身。就算贞节已失,奴婢回宫已两月有余,若有什么不妥,太医和嬷嬷定能察觉。”
康熙沉吟地望着这个女子,神情复杂,喜怒莫辨,半晌,淡淡道:“朕明白了,你跪安吧。”
楚言磕了个头,退出去。
康熙慢慢地踱到四阿哥身前站定,目光紧紧锁住,像是要在他的头顶灼穿两个洞,看清他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良久,语气平淡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四阿哥身上的衣服都已汗湿,身子躬得向要把头埋到两腿间:“儿臣,儿臣不愿让她嫁到蒙古去。”
“为什么?”
四阿哥小心答道:“儿臣明白,阿格策望日朗点名要她,皇阿玛也答应了,不好失信。她的身份可真可假,视准噶尔形势变化,朝廷可攻可抚。当真把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嫁过去,反倒可能陷于被动。而且,她机智善变,男子亦多不及,若能对朝廷忠心耿耿,在准噶尔尽力周旋,可顶万马千军。只是,她也有诸多毛病,不适合选作和亲人选。不通满语蒙语,不善骑马,不会弓箭,教养习惯都更像汉人女子,难以适应塞外生活。她挑剔,娇气,别扭,小心眼,惹是生非,不服管教,自作主张,胆大包天,难以掌控,只怕不会按照皇阿玛和朝廷的意思行事,弄不好还反其道而行之。儿臣以为把这么一个女子嫁到准噶尔,弊大于利。”
康熙沉吟着,这个儿子性子急躁,易怒,可是头脑和眼光还不错。他一直以楚言的保护人教养人自居,与那丫头接触最多,对那丫头的性情知道的也最深。就以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对楚言的评价很中肯,不过,他如此贬低那丫头,就没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