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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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坡-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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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十字坡弟兄初聚义,八大处豪杰首立功
诗曰:

  东直门外十字坡,十字坡下兄弟多

  弟兄齐聚五十五,散尽钱财换酒喝

  回民馆内韶华在,望月楼上美人多

  同悲同喜同逐月,且诗且饮且作歌

  短短人生十数载,为名为利苦争夺

  花开易逝难寻觅,红尘往事渐蹉跎

  朝来五马方年少,暮坐寒潭老渔蓑

  任尔奸猾多取巧,一抔黄土后人说

  未若停杯歌一曲,同把金樽对月磕

  1

  此开卷第一回也。

  本人自云经历十年梦幻之后,常有一些记忆会穿越梦境,在某个午夜突然降临。我推开窗子,外面正刮着沙尘暴,黄色的浮尘如屏障一样悬挂在城市上空。恍惚是许多年前一个春天,人们裹着纱巾带着口罩穿行在街市当间。我看不清他们的双眼,但我知道他们的表情都跟我一样。那一年城中心还有一片片低矮的平房,偶尔才有一两座楼房突兀的耸立其间。街巷两旁有许多槐树和枣树,许多老房的屋檐上都长满野草,像老人的眉毛一样探出来。每到冬天,街上的柏油路面就会裂开一条条大口子,却从没有人去将这些皱纹抚平。

  那时候骑车回家的人总是比坐车的多,每当夜幕降临,无数胡同拐角亮起朦胧的灯火。千百辆自行车,在阑珊的灯火中汇成一条河流,弥散在千家万户的炊烟之中。冬季的黄昏枯燥而漫长,雪在不动声色中压低了房屋,覆盖了世俗的喧嚣。从窗口望去,现实世界仿佛一卷陈旧的电影胶片在那里寂静的放映。小酒馆里炉火旺腾腾的燃烧,长长的深灰色的烟囱蜿蜒在头顶。总有三五闲人在炉火旁卮酒划拳,而酒馆的伙计则靠在柜台边昏昏欲睡。那一年骡马市灯火通明,鬼街上彻夜不眠,瓷器口的积雪已漫过脚踝,过街楼下那个声嘶力竭的买报人正在遥望家门。

  在此前的十多年间,这座城市一直缺少统一规划,街头的店铺如蘑菇一样次第冒头,于是就有人说这十多年是最好的时代。那时候出了护城河路两边就只有杨树,天和地离得很近,站在路旁的人们望不到尽头。许多卡车、三轮、马车、拖拉机肆无忌惮在街上穿梭,整座城市像锅冒着热气的高汤,每个人都是锅里的佐料。

  那时候的学生每天下学都早,放学后听话的孩子按时回家,不听话的孩子则各有各的去处。无论是河边、公园、商场或是大小胡同里,到处有穿着校服的学生无所事事的游荡抽烟,而我们当年就是其中的一群。应该说我们不算是坏孩子,比起那些曾经全区闻名的捣乱分子来说,我们充其量也只能算不听话而已,至少老师们曾是这样定义的。

  我们经常游荡的地方叫“十字坡”,位于东直门外路南。老年间这里是一道荒芜的土岗,坡上有两条土路十字交叉,交汇处开着一家鸡毛小店。每到日落时分,便会有三两行客来此投宿,不论相识与否都可叫上一壶浊酒,三杯两盏,彼此消遣长夜的寂寞。待到天明梦破后,行客们便各自打点行囊拱手道别,各奔西东。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十字坡被政府铲平,建成了住宅小区。我的小学——西中街小学就位于十字坡东里的一片楼群之中。1999年九月我考进了十字坡更南面的北京市第五十五中,跟我一同考来的还有家住东华门的王喆、南小街的刘康、长虹桥的何文楠、酒仙桥的郭宁、东外土著民工以及西总布胡同的吕凯风等等,他们的到来让寂寞的十字坡充满生机。我记得那个秋季的天空很清澈,像我们从前经历过的无数秋天一样。日坛路的银杏是金黄的,沙滩儿的枫叶是火红的,同样不变的是日复一日的车铃声和沉重依旧的书包。我初中的好哥们儿兰迪没能来这儿聚齐儿,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但之后的历史将证明,兰迪在十字坡发生的故事并不少于其他任何人。

  1999年的十字坡比我上小学时已经有了一些变化,首先是老十字坡电影院不见了,这所伴随我们度过六年小学时光的电影院惨遭拆毁。从前西小每年的开学典礼、“红五月”歌咏比赛、入队仪式都是在这里举行的。这些仪式之后通常是放电影,我还能记得的有《妈妈再爱我一次》、《魔表》、《地道战》等等。还有一部蓝天野在九十年代初主演的片子,背景是鼓楼周边一带。蓝天野在片子里演一个老教师,经常对孩子们说:“同学们,再过几年就要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到了2000年你们就都到十六岁了,那时你们的生活该多么美好啊!”说着镜头一转,古老的钟鼓楼就在屋檐上面不远处。

  世纪末的十字坡电影院翻盖成了时髦的“东创影院”——一座多功能现代化的娱乐场所,外面有巨大的弧形玻璃墙和马赛特图案。从前电影院门口检票的老头儿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两溜儿衣着光鲜的门童,个个一米八左右的身量,穿西服打领带——倍儿绅士那种,可对所有来客却都点头哈腰。从前三道中街上那片古老的街巷已经被现代文明彻底格式化了,一座名为“东环广场”的现代商业区侵占了我延续了近十年的记忆。这一切仿佛都是从天而降,与昨日没有了丝毫牵连。一如既往的就是新中街了,这条街上依旧饭馆林立、酒肆众多。西小、曙光、东职、一六三、五十五这些中小学校分布在两侧,最热闹的时节是午饭前后,这当儿街上所有饭馆都是高朋满座。那些周边学校的老师学生都像潮水一样涌进饭馆,马路上炊烟四溢,窗台上摆放的无数啤酒瓶把天都映绿了。出五十五中校门往南一带是我们最初经常光顾的地方,这里路西是一家挨一家的小饭馆,路东是一溜菜市场,整日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满地烂菜叶子。

  2

  那时班里和我最相好的哥们儿是王喆,他比我们都大两岁。据说家里为了让他考个好高中,就多念了年初三。第二年好容易准备差不多了,临到考试节骨眼儿又得了场病,结果又耽误了一年。总之来到我们班的时候他已经属于大龄青年了。那时候王喆个儿高,坐在教室后头。上课是不是斜楞着小眼睛瞟老师就是趴桌子上睡觉,一觉醒来脑门儿上印的全都是课文。我们在一块儿的共同爱好是喝酒。起因是课间我们在一块儿聊天,他说他挺能喝,我说我也挺能喝,于是旁边的一些孩子也都号称自个儿挺能喝,继而我们就准备聚喝他一次。

  记忆中这第一次聚饮发生在1999年9月5号中午放学后,地点定在新中街四条胡同西口把角一家小饭馆。在此之前,众人虽说也都三三两两喝过但却从来没形成规模。于是王喆提议说开学已经一个礼拜了,虽听说班里有几位酒坛战将却一直没能切磋一下,当此秋高气爽的大好天时,趁着校门口酒肆林立的繁荣局面,正是我们一展身手的好时机。一来为加深了解、增进友谊(俗话说“酒是越喝越厚,钱是越耍越薄”);二来也是进行一下摸底测验,看看大家实力究竟如何。

  此言一出,当即得到了酒腻子们的高调响应。于是当天中午参赛的、替补的、列席的、观摩的一下来了十多个,把原本不大的饭馆挤了个满满登登。最当中一圈儿坐着刘康、王喆、何文楠、我、郭宁五个主力。外围坐得是张超、杨洋、博立国、陆畅、汪嘉等人,都是捎带脚或者看热闹的。跑堂的见状两眼放光,兴高采烈的捧着菜谱来到桌边:“您几位吃点什么?”王喆一只手接过菜谱,乜斜着眼睛从头到尾瞟了一遍,然后用郑重的口气吩咐道:“拍黄瓜、松花蛋、小葱拌豆腐!外加十个啤酒。”跑堂的听完眼光一暗:“就这么多?”

  “再加一个炸花生米,吃不了打包,啤酒先上,要凉的!”刘康在一旁补充道。

  之后王喆开始发烟,让了一圈,发现真正会抽烟的只有何文楠跟郭宁,剩下几位都是口烟,从嘴里嘬进去再从鼻子里冒出来,而且表情都显得相当痛苦。我们就这样围坐在饭馆里大声说着话,大家谈论的话题围绕着一个礼拜前在八大处军训经历展开。发生在军训时期的轶事有很多,比较著名的是:王喆与绿豆汤的故事。事件起因是军训时活动量大、伙食很差、喝水也不方便,每天训练四五个钟头下来都有点顶不住劲。大伙儿都憧憬着要能喝上一口冷饮该多幸福,可当时私自出去买东西在当时是明令禁止的。突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张超在罚站间隙侦察到楼下小树林尽头隐藏着一个秘密小卖部,这个小铺只在每天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对部队战士开放半个钟头。于是我和张超在众人的推举下乔装改扮、冒充病号,蹲伏在草丛里寻找时机、迂回前进、穿越重重封锁线,最终用暖壶运回了宝贵的四升冰镇可乐。

  颇像一个战争年代的传奇经历!

  回到宿舍后大伙儿感激涕零,继而很郑重地围坐在一起,用一个掉了把儿的搪瓷缸子一口一口传着喝,并且保证从此以后砸锅卖铁都要跟着我们俩人儿干。直等到最后一杯的最后一口被最后一个人刚刚咽下的当儿,“咣当”一声门开了,只见王喆满头大汗、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军用水壶:“同志们!看我打来了什么?绿豆汤!我在太阳底下排了四十分钟队才打来的,还是热的呢!我准备挨外头水管子冲凉了再喝,谁喝谁管我要啊!现在那儿已经没有了!我觉得干什么事儿都应该执著!”

  “我们已经不需要了!”张超打着嗝儿说:“我们刚刚喝完两暖壶可乐!你来晚了,就差一步啊!”

  王喆听完,当时就不行了,精神支柱“哭嚓”一下就垮了,抱着满满一壶绿豆汤昏倒在床上。

  等王喆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用手摸了摸,怀里的绿豆汤也已经凉了。悲愤交加的王喆赌气含泪“咕咚咕咚”把整整一壶绿豆汤全喝了,可不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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