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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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之地-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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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这样不好的话,那又有没有取代这样的一种更好的方式呢?假使有一种更好的方式的话,那谁又有权利去选择呢?

  晚上的三节自修都要用来做一份理综试题。吴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他一声不吭地走出教室。静静地来到落叶堆砌的梧桐树林。吴桐靠在一棵梧桐树上,蹲下来,双手抱膝。放任大脑停留在空洞凝滞的状态。什么都不想,全身却有了淡淡的愉悦和享受。时间在这时候停下来好了。生命在这时候结束好了。把所有的欲望和眷恋统统抛走好了。不付出,也不收获。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像身旁的落叶,或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或满身泥垢脏乱不堪,却共同拥有永久的存在与缄默。可这永久的存在与缄默背后真得没有付出与收获吗?它们四季的更迭,内心又需要持怎样的隐忍和坚守呢?

  生怎么突然间变成了如此繁杂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

  太阳早已下山。西天一道道暗紫色的光亦渐次收回了触角。黑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从脚底慢慢输往全身。从大地的汗毛蒸发出来,覆盖所有实物的表面。由远及近,由抽象到具体。再远近合一,混淆抽象和具体的概念。最后,以一种不可抗拒的事实的身份深入成人不得不承认的生理体验。是的,天黑了。

  暮色四合。

  灯光乍起。

  吴桐无心考试,最直接的原因是由于汤米的反常。吴桐忆起中午吃饭的情景。

  走进菜市场门口,磨香油的电磨的吭吭声直塞人耳。脚下的水泥路也开始走样。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说是水泥路,却早已水渍翻滚,面目全非。依次走过卖花椒、茴香等的佐料铺,卖鲜活鱼和卖保鲜蔬菜的地摊,就到了腾飞餐馆。

  今天中午,吴桐和汤米在这里吃饭。吃汤米最喜欢的爆炒熟猪。

  吴桐察觉到了这几天汤米心情的变化,曾试探地问过:“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得到的答案却是自己经常说地那句“没有啊”。吴桐也就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汤米不说话,他就小心地陪着不说话。

  “我爸出差回来以后就经常跟妈妈吵架。没有什么原由,就是吵架。”汤米望着炒菜的师傅,木讷地说。

  吴桐同情地看着汤米。上下牙紧咬着下嘴唇。

  “我妈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吴桐一直怜悯地看着汤米,甚至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

  “吴桐,你说,我们俩算是什么关系?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菜上来了。端菜的老板娘望了一眼汤米,很有深意地微微一笑。

  “我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吃饭没意思,睡觉没意思,学习没意思,呆在家里没意思,甚至和你在一起也没意思。”

  汤米眼睛一闭,泪流了出来。泪花滚过汤米桃子一样的脸颊,滚过盛满暖风的酒窝,悄然间,滴落在右手大拇指的短指甲上。吴桐心里充满了十二分的感同身受。这样的泪水他似乎流过,这样的疼痛他似乎有过。是周身袭来的一阵阵痛。好像痛是深埋在身子里的一颗炸弹,指不定哪件事情就可以作为炸弹的炮捻子或导火索,然后,不经意间,被点燃,身体顿时开裂成一片废墟。

  吴桐走过去,抱紧了汤米。

  吴桐的眼镜一片模糊。

  现在,吴桐蹲在入夜的小树林里。安静像黑夜一样广博。它来自内心,由内而外地辐射。它以凛冽的义无反顾屏蔽掉所有的喧闹和风动。于是,吴桐再一次听到了汤米的问话。

  我们俩算是什么关系?

  是爱情吗?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歌唱和咏叹的最神圣的东西吗?两个孩子把手握在一起,就能担当起这一宏大的主题吗?当远离了外界事物庞大而森然的逼迫后,彼此对对方的慰藉还能产生心灵感应吗?或者说,随着年岁的增长,当彼此业已形成了对抗这个世界的固定而有力的方式,那最初的需索是不是在被冠上早恋的帽子后,就会显得异常地滑稽可笑呢?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只是在本能地解决着摆在面前的一系列的琐碎的事情。觉得需要了,就去寻找了。更大程度上,那倾慕只是理性意义上自私的表现。可这样的行为,如果利己而又不损人的话,难道不值得提倡吗?毕竟,成长是不能僭越的,它需要一步一步地走。当从一个个体的角度抓不住进行下去的理由的时候,用一些超越生命的高贵来引诱着唤醒一部分沉睡的欲望,难道不应该被纵容吗?

  吴桐想得头痛难忍,用两个食指使劲按着太阳穴,来回揉动。下课铃响了,他扶着梧桐树站立起来。

  回去做题吧,相比之下,理综试卷中的问题还是有答案的,有答案,就还算好对付。

  是一个皓月当空的夜。白天刮了一天风,这会,天空显得冷寂而深邃。星星似被冷风卷走了,只有零星的几颗悬在天际。苍穹以其令人生畏的神秘藐视着大地上的一个少年,而这藐视却又容不下一个少年丝毫的质疑。

  小房间没有安暖气片,吴桐蜷在两层厚厚的被子下,快要睡着了。

  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吴桐慌忙穿上衣服,打开灯,开了门。

  汤米穿一件浅红色的羽绒服,头发被风吹乱,站在门前,瑟瑟发抖。

  汤米一个箭步扑进吴桐的怀里,哽咽起来。吴桐倒退一步,趔趄一下,差点栽倒。

  “我爸妈离婚了。”

  “我爸妈离婚了。”

  汤米的声音像一把利锯,一下一下割着吴桐的全身。

  “吴桐,我害怕。”

  “吴桐,我害怕。”

  声音又像一块钝重的铁,旋转着砸进吴桐的大脑。吴桐的身子跟着声音一起颤抖起来。

  “没事,还有我。”

  “没事,还有我。”

  吴桐不知道自己是否说出了这句话。他的话音细得可怜。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声音的震颤。

  这安慰是多么无力啊。这拥抱是多么羸弱啊。只不过是一粒企图填平汪洋大海的石子。只不过是一滴试图滋润茫茫沙漠的雨露。吴桐瞬间感到一种被蹂躏时的力不从心。一种被嘲讽和谩骂包围的逆来顺受。仿佛这安慰和这拥抱的存在只是为了彰显附着其上的鄙夷之无边无际。仿佛我们的弱小以及弱小上的努力都成了一些秩序和规则之所以强大的佐证。

  吴桐收紧一口气,绷着神经,扶着汤米走到床边,帮汤米脱了鞋子。两个人紧偎着靠着床头。吴桐拉过被子,团在两个人的身上。汤米淌着泪,眨着眼,无声地看着吴桐。吴桐捏着汤米的双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上。

  “他们离婚,只能说明他们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无论怎样,你都要始终相信,他们是爱你的。”

  “天没有塌下来,天也不会塌下来。如果爸妈在一起经常吵架,弄得你提心吊胆,那么,他们分开,就应该算作一件好事。”

  “虽然日子看起来是在重复,可每一天每一刻却都是新的。就连我们做的习题,每一次也都有新的期待。吃饭有意思,睡觉有意思,学习有意思,呆在家里也有意思。跟我在一起,当然,更有意思。你别忘了,我是第一次见到你,就敢吻你的吴桐。这样的吴桐,跟他在一起,会没有意思吗?”

  吴桐放下汤米的手,用两个大拇指从汤米的眼角依次擦掉她不止的泪。

  “要好好的,所有人都希望你好好的。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承担。你不是孤身一人。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我有你鼓励的掌声,你也有我赞许的目光。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了,坚强一点,不要哭了。”

  吴桐重又握紧汤米的手。汤米渐渐止住了泪流。橘黄色的灯光照着汤米脸上的泪痕,泛起一片片晶莹。像早晨阳光下一颗挂着露珠的桃子,惹人心疼。

  “吴桐,不要关灯,不要走开,陪着我。”

  “当然了,傻瓜,我不陪着你,这深更半夜的,你让我去哪啊?”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电子钟表滴答滴答走着。像夏季幽深密林里的蝉鸣,烘托得房间更为沉寂。先是一种温婉的踏实感。无边冷寒,深深暗夜,有一处房子,可为栖所,这应是一份何等的安适啊。后渐渐漫上一股感动。吴桐是被自己感动的。想不到那些自己都没有多大勇气相信的华而不实的告慰,会是这样得充满力量。自己找来自己问题的答案总不免还带着点怀疑。当自己的答案作用在别人的问题上或者别人的答案作用在自己的问题上时,答案印显得却是沉甸甸的毋庸置疑。这样看来,那无力的安慰和羸弱的拥抱虽是卑微,却也已是足够。它带来的是平等的温情的同一种姿态的遥相呼应和心灵搀扶。而人最终需要的,不也正是这些吗?

  汤米躺在吴桐的怀里睡着了。脸上带着还未消失殆尽的惊慌。睡得安恬,睡得沉熟。她累了。她确乎是该好好睡一觉了。吴桐用手拨一拨汤米散乱的头发。轻轻地退掉她浅红色的羽绒服。吴桐慢慢抱一下汤米,腾出自己的身子,又在汤米的头下垫上枕头。吴桐把汤米的身体放平了,用被子裹紧,露出她桃红色的脸颊和恬静的酒窝。自己下了床,穿上鞋子,来到书桌旁,坐定,摊开书本。

  是的,他要守候着她。不要关灯,不要走开,踏实地彼此温存地度过这原本无限静好的夜。

  ……

  又一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吴桐正看着书本打瞌睡。脑袋昏昏沉沉。很久,才一个机灵被敲门声惊醒。今天是怎么了?吴桐纳闷地开了门。

  “是我,生子。”

  “有事啊?”

  “噢,抱歉,刚从迪厅回来,一个哥们在这借宿。饿了,想找点吃的。看到你这门里透出的光,就过来了。”

  吴桐回去拿了两袋面包,刚要送到门外,转身,发现生子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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