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原愤怒地看着笃。
“不是。”
“那是谁说过类似的话吗?”
笃扶着额头。是他说错话了,片仓没有不好。虽然没有不好…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片仓并没有跟我说过什么。是我自己觉得工作太麻烦了才单方面辞职,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会让我轻松一点。”
“什么意思?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笃缩起背脊苦笑。立原向路过的服务生叫了啤酒之后点着烟。
“…你跟她交往得还顺利吗?”
这是笃不太想谈到的话题之一,他不想看到立原知道之后的反应。
“我们在上个月分手了。”
立原拿烟的手停了下来,果然不出笃意料地皱起眉头。自从直己搬出去后,过没多久笃就开始跟绪方交往。起因是绪方问起自己为什么看起来消沉。他并不是特别想博取她的安慰,却在无意中诚实说出“恋人已经离开”。之后绪方就开始积极展开攻势,在没有理由拒绝的情况下笃经常跟她外出约会,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就自然多起来。
有次两人上街的时候遇到立原,当场并没有说什么的笃晚上就接到立原兴奋的电话。笃像不关己事似地听着好友透过话筒传来“有女朋友怎么不早说?”的欢愉声。
绪方很喜欢讲到自己的事,她的表情丰富,看表情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跟她在一起可以轻松地不必费太多心思。虽然笃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想直己的事,但机率比独处的时候低多了,因为思考容易被中断,他必须要分心听眼前的对象在说什么。
笃的交往方式根本就是错误。他是觉得绪方很可爱,如果对方想要撒娇他也可以承受,但却不想对她撒娇。绪方之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个转移心情的对象,跟宠物没什么两样。两人所要求的东西在根本上就不同。
经过两三个月后,绪方开始对笃不跟她牵手接吻,也不让她到家里去,下了班不约会,周六日也只有白天肯出来见面的态度感到不满。笃不让她到家里来的原因是不想让她踏进与直己一起生活的领地,但对方却误以为他还未跟前任女友分手。看笃也没有否认,她终于气得决定摊牌。
“我喜欢你,但你呢?我又不是玩偶,当然会想要喜欢的人说爱我,触摸我,也想要你的心。我不要你只是陪在我身边!”
在下班后的黄昏公园里,那原本对笃来说就像耳边噪音的话忽然触动了他的心。触碰我,说爱我,这不是笃在跟直己吃饭的时候最常想的事情吗?
看到眼前哭泣的绪方,笃由衷地后悔起来。但如果告诉她是为了转移心情才跟她交往的话又怕伤害到她,所以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跟绪方分手的那一天,笃回到住所又照样煮了两人份的晚餐。他凝视着从食物上冒出的热气,觉得自己好象快要失常起来。离开了三个月的直己从没有回来过,在希望落空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笃绝望地确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们看起来感觉不错啊。”
立原边嘟囔着边夹起一块肉。
“她是个好女人,能干又开朗…”
“那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我无法喜欢她。”
把空杯子放到桌上,正在盘上烤的肉发出滋滋的声响。笃向走过的服务生点了啤酒,才接过杯子就一口气喝了半杯。凡事都不要想太多比较好,愈想只会愈陷入迷惘而已。
发现立原在凝视着自己,喝完杯中酒的笃问他怎么了。
“你有去见过直己吧?”
立原语气颇肯定地问。笃耸耸肩。
“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这么觉得啊…”
笃光是抬头就觉得一阵晕眩,应该先吃点东西再喝酒的。
“自从他离开之后…我没有再见过他。”
他又补了一句。
“我连他住那里都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立原惊讶地问“你不知道?”。
“你知道吗?”
立原立刻闭嘴移开视线。笃想着为什么立原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的原因,才想到当初直已是找立原去当租屋的保证人之事。
“你…”
说到一半的立原又闭上嘴。
“怎么了?”
他尴尬地砸了一下舌。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你说过喜欢直己的话。”
“是啊,我到现在还喜欢他。”
立原苦笑了。
“怎么好象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就是不关我事啊。”
或许是暍醉了吧,笃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好好一个人,每天不上班只会喝酒,每天晚上还做没人吃的晚餐。他颤抖的手指碰倒了杯子,立原嘟囔着把湿毛巾递给他。被啤酒淋湿的膝盖好湿,好冷。
“你还是去做点什么好。”
立原正色说。
“做什么?”
笃把湿毛巾放回桌上,觉得手指黏黏的,有啤酒的味道。
“比如说去上班,还是培养自己的兴趣等等。”
说到兴趣,只喜欢看书的笃最近一个字也没看过。从白天就开始喝酒的脑袋根本无法正常运作,就算有也没有看书的心情。自己怎么会是一个这么无趣的人?连生存的价值和意义也没有。直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
“我想见直己。”
他无意个说出希望。明明听见却装作没听见的立原直接忽略过去。
看到笃步履蹒跚状,立原叫他搭出租车回去。他嘴上应说“到大马路上再去叫”而跟立原在店前分手,但到了大马路看到出租车也没有坐上去,他想走一走。堆积在天空的厚云层让才下午两点的天色灰暗起来。刚才吃饭的时候天气还晴朗得很,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就变得这么快。路上人多,笃不断地跟擦肩而过的行人相撞。无视于行人异样眼光的笃,沿着车站旁的路线跟河边走着。在一家小酒屋的旁边看到啤酒的贩卖机。走路都已经不稳了,他还是控制不住想喝的欲望而买了两罐。他像孩子似地边走边摇晃着罐子,走到堤防边坐下后拉开其中一罐。
喝醉是一件舒服的事。他迟缓的右手碰到没开的酒罐,看到酒罐笨拙地跌到堤防下,笃莫名地吃吃笑起来。
迎面吹来的热风就像从冷气里吹出来的感觉一样讨厌,这是夏季特有的风。忽然感觉到有雨丝掉在脸上,笃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从天空倾盆而下的银针刺戳着他的皮肤。他忽然想到已经死去的那个暗恋的人和自己的弟弟。能在被爱且幸福的状态下死去是多么完美的结局啊。
如果直己没说喜欢,没说寂寞的话,或许自己就不会喜欢上他。但是现在的他无法想象不喜欢直己的自己。虽然他现在寂寞得必须喝酒度日,却没有后悔过喜欢上直己。
“请问…”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笃转头一看,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女学生撑伞看着他。旁边其它也穿着同样颜色制服的女孩子一直拉着女学生的手催她离开。
“下雨了耶,你要不要雨伞?”
她把手上的水蓝色雨伞递给笃。笃微笑地仰望着她。
“谢谢你,我虽然没带伞但不用了。我可以…可以一个人回家…”
明明寂寞得不得了,笃的意识却轻快起来且离自己愈来愈远。在一个大幅度摇晃的下一秒,笃遭到了跟酒罐同样的命运。
幸好笃是在别人面前跌到河里。目睹的女学生赶紧在附近求援,刚好遇到经过的大学生才把笃捞起来。幸好他没喝到什么水,只是在摔下去的时候擦伤了脸,还在救护车里醉得呼呼大睡。
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是立原,因为笃的钱包里有立原的名片。听到大量的吵杂声而醒来的笃,看到朋友跑得通红的脸不禁笑了起来,那着急的模样真是好笑。没想到下一秒就被立原臭骂。
“你这个王八蛋到底在想什么!”
笃像孩子似地把被子拉到脸上,企图不看朋友恐怖的表情。
“我不是叫你搭出租车回去吗?你怎么会给我掉到河里?要不是刚好有人经过的话你可就会这样溺死耶!”
笃边应付似地嗯了几声,边等着立原骂到一个段落时提出要求。
“你来了正好,能不能…帮我回去准备晚饭?”
“你不是刚才才吃饱吗?还是你喝太多酒根本不记得了?”
“不是,我是请你到我家去做给直己吃…”
立原脸色一变。
“直己不是搬出去了吗?你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啊,说得也是…”
笃的思绪还漫游在不知名的空间之中。立原抓住他的肩膀,摇得他一阵头晕。
“你是不是摔到河里把脑子摔坏了啊?”
直己的确是已经搬出去了,那自己干嘛每晚都做两人份的晚餐?
“你可以帮我叫直己来吗?”
“事到如今你叫他干什么!”
立原愤怒的声音差点震破笃的耳膜。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拜托你叫他来。”
立原像安静不下来的老鼠似地在病床周围走来走去。
“我绝对不会去叫他来,谁会听你这个醉鬼乱七八糟的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真没礼貌。他承认自己是醉鬼,但可对说出的话负责。
“那算了,反正我快要死了。”
看到笃像孩子般闹起脾气来,立原紧张地抿起嘴。
“我要死在这里。”
“你,你在胡说什么!”
他颤抖地问。
“反正少一个人又不难,…就像隆那时候一样。”
“…你等我一下。”
说完之后,立原走出病房。笃把脸埋在枕上,沉醉在一波波晕醉的浪潮里。直到听到脚步声才被摇起来。
“直己呢?”
“我刚才打给他,他说不想来。他好象不想再见到你。”
立原神情凝重地说。
“你骗我。”
“我骗你干嘛?”
听到直己不来,笃的眼泪断线般地流下来。他虽然不想承认,虽然还抱着一丝希望,但内心深处却已经领悟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开始呜咽的笃抱着枕头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