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桃年- 第136部分

　　“少东家，您言重了！我章六头……我章六头受不起呀……”章六感动的老脸一红，弓背长揖在地，竟是差些个没落下泪来。



　　“永顺，你过来。”邵云一手架扶起章六，见永顺仍旧立在空场地上不肯过来，随即便朝了他一唤，正声厉色道：“老章病痊期间，他所有的差事都交由你来顶替……你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改好了，就给我什么时候回来！”



　　“这不妥吧，少爷？我可是还有行里头的事要办呢！再说老章头他……”永顺咽了咽口水，待到再看邵云时，才发现那目光是从没有过的森冷，让他不自禁中，竟悄悄的闭拢了嘴皮子，再不敢吭声一气。



　　“闰月，通知账房一声……永顺从此挂入茶庄名下，所有调度的事宜统归三顺所管！”随着眼底一闪而逝的失望，邵云已是回复了心情，淡然了眸光，他静静踅身而回，正当石阶中央口立定后，便再无动作，只一味凭眺着远方，任其永顺在底下如何的哀语连连，哭声不止，却也怎的都不肯再言一声，再发一语。



　　“永顺哥！”闰月也是头一回见着邵云这般绝情，归入茶庄名下，就等于永顺哥再不能回到行里办差了。可想想他也是自讨没趣，活该受罚，于是便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边边，大声提醒道：“永顺哥，你别恼少爷了！少爷还有事儿呢……咱们先回去吧！”



　　“少爷……那永顺先回去了。”永顺垂首退身，虽是满心的不甘，却也眼下只好如此。



　　“哎呀，回啦！”半推半搡间，永顺已是被闰月送上了车辕，然他再回头望去邵云时，却发现邵云眸光注视的所在，恰有一辆西式的马车正从街衢的东面徐徐驶来。



　　“知道啦，这就回！驾……”永顺回眼狠盯了闰月一眼，却是手执缰绳，用力一挥马鞭子，沮丧问道：“少爷眼巴巴的……是等谁呢？就连娶姨娘的事儿，都不待见了……”



　　“你看着点路！要不马绳子给我……”闰月接下永顺手里的缰绳，似乎觉得挺新鲜，只学着吆喝了一声，便开始摇头摆脑的故作神秘道：“不——告——诉——你！”



　　“死小鬼……”永顺嘟囔了一句，却见那辆马车已是停在了银行的迎门口处，而邵云温良恭谦立在车门旁的身形，竟是在不其然间，搅得永顺心里酸酸楚楚，很不是滋味……



　　他抽了抽鼻翼，突然发现西面的天空下，居然还有一丝丝的云霞，正挣扎着冒出几乎弱不可见的彤色绯晕来……
第149回　重生难遇见
　　远远的，两匹高头大马已是渐收了速度，正“嘚溜嘚溜”踏撒着马蹄子，向着银行行所门前的空场地央，缓缓靠拢过来。



　　邵云急忙下阶，端笑迎在最首，身后跟了的还有几个管事、翻译员们，也都匆匆整襟敛衽，排作一字。直待车马完全停顿后，才进向前去，隔了厢门外头，恭候语道：“埃里克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大驾光临。”



　　“埃里克先生，非常……”翻译员随声译起半句，却又冷不防闭拢了声。这大少爷用的压根就是日耳曼语，而且醇厚流利堪比自己之上，岂还用的着他来作译？于是忙低了头去，轻咳着声以示尴尬，见一干人等左右危立，只一味望了那款步曼出的“埃里克先生”愣愣出神，一时不明就里处，已是仰脸看了过去，竟意外的发现“埃里克先生”居然是一位身材婀娜高挑，年龄约摸在二十上下的“金发碧眼”！立时间，心头一怔，连捎带着平日里寒暄用的日耳曼语也一并变得生疏结巴道：“啊……我尊贵的小姐……您好啊？初次见面……真是，真是太幸会幸会了！”



　　“金发碧眼”似乎对翻译员“独树一帜”的问候方式毫不在意，只得体一笑罢，便提了自己层层叠叠的水红色洋装裙摆，将手挽过一个着白衬衫，配黑丝领结的年轻随从过来邵云的跟前，对着他落落大方的一舒皓腕，呈下垂式，抿唇笑道：“邵先生，您好！我是杰斯敏，艾瑞克的妹妹，我们见过的。”



　　“唔……少爷，这位是杰斯敏小姐，她说她是艾瑞克先生的妹妹，还说跟您……是见过面的。”此刻的翻译员已是彻底灵醒，他一边口说手比的介绍着杰斯敏，一边则躬身靠了邵云耳畔，小声提醒道：“吻手礼……少爷，吻手礼……”



　　邵云毫不含糊的额了额首，却是抱歉的望了杰斯敏一笑，作揖语道：“杰斯敏小姐，恕云笨拙愚钝，不谙贵邦礼节，有失仪不周道之处，还望能多包涵。”其实这异邦吻手之礼，邵云不是不懂，也不是不谙，只是相较于他一个自小信奉孔孟之道，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儒生来讲，着实是难为了的。



　　“噢……没关系！中国人讲究委婉含蓄，我能理解的。”杰斯敏个性爽直率真，见邵云如此拘谨，反倒自觉有些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一耸肩头换作中文言道：“我妈妈也是中国人，而且出生地就在这里……我非常喜欢中国的文化，中国的人，中国的一切……嗯……非常喜欢！”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嗟讶不已。杰斯敏非但一口中文讲得极其流利通顺，乍从灯影下看去，竟似不肖西方人那般五官突兀，轮廓分明。除了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外，一双湖泊色的澄蓝碧眸更是引人注目，但除却此外后，她似乎长得更像东方人多一点。只浑然自成的独特气韵，却无论如何都存了一股东西方相交融的神秘魅力在里头，让在场人们纵使阅历再深，也无曾从他处瞻见过。



　　“真是难得，原来令堂大人竟是同乡！那来日若得闲故里，云定当是要上门拜谒一回的。”邵云垂眸含笑，一派斯文的将手一让，已是迎了杰斯敏跨入银行门内，“请——”他似乎并不打算询问艾瑞克的去踪，只一门心的陪了这位日耳曼公使家的小姐在各处柜台、账库以及各式办公房内参观停当后，才止住步子，悃诚的请邀道：“今晚本该是盛请家宴的，不过实在是由于家中有不得便之处，所以只好在悦君楼里慢待杰斯敏小姐了。”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杰斯敏轻摇着一把雷丝折扇，说话间，已是慢慢收拢，并朝向邵云礼了一个高雅的屈膝，复又继续道：“艾瑞克让我务必带来最诚挚的歉意给您……”



　　话未说完，只见杰斯敏的随从正领了几个日耳曼仆人进来，且每人手里都各自捧有一样镀银的餐具。什么刀叉汤匙、佐料罐、水晶杯、咖啡壶、大大小小的镂刻托盘、圆盖宫碟……一应俱全。再看这些仆人的身后，竟还跟了两个头戴高礼帽、身穿燕尾服的小提琴手。他们对了邵云施礼，邵云便微笑的点头回礼。只不一会工夫过后，已是吩咐了人在他那间办公房的小花园内摆就好了几张桌椅，以及挂起了数十盏玻璃宫灯。这一切虽是临时布作，仓促而成，但眼下朗月星空，夏虫悠鸣，却也真不失了一番西洋格调和浪漫情怀。



　　“恭敬不如从命，云感谢杰斯敏小姐和艾瑞克先生的一片美意……”在小夜曲舒缓而又柔和的旋律声中，邵云谦逊一让，摆手莞尔，“请上座……”



　　“嗯哼——谢谢！”杰斯敏款款落座，笑望着対首的邵云，便示意仆从向他递去一面餐巾，而她自己则是从桌案边上亲手拈过一块，并将其平整优雅的铺开，展好腿面之上，才开始亦谈亦聊的叙起哥哥艾瑞克为何爽约未到的因故缘由来，“这支白葡萄酒，它产于1836年，是施洛斯·弗拉德酒庄的雷司令……艾瑞克临时回国前，特地嘱咐了我好多遍，要我务必带过来，请邵先生品尝。”



　　“公使先生既是临时应召回国，与我之约也改日即可，真是无消此番让杰斯敏小姐大驾一趟的。”透明的水晶杯中荡漾着的是果绿色的白葡萄美酒，闻起来醇香清爽，诱人无限。邵云轻举而起，沾唇一抿，随即便又搁了下来，淡然笑道：“雷司令果香多样，味甘而适中，虽是成熟期缓慢不易，却无疑称的上是佳品中的上乘之作了。”



　　“谢谢夸奖……”听邵云对日耳曼的白葡萄酒工业有所见地，杰斯敏显得有些意外，然更叫她意外的却是这位传统少爷竟也能像绅士一般替她选座挪椅，而且神情谦和自然，毫无造作之姿，俨然与她对中国男人的印象大相径庭，于是暗自加深了一层好感，连捎带着心情也变得大好了三分，“容我冒昧的问一下邵先生，您这所花园是刚整修完不久吗？”杰斯敏问着，已是再次疑惑的环视了一圈空寥无余的后花园，除了甬道两旁零零落落的载了几棵紫薇外，其余各处聚是稀疏陆离，什么松柏桧桕，什么妍花芳草，居然一样也都没有。



　　“见笑了……”邵云不想杰斯敏会问到此处，立时怔忡间，竟独自沉吟了好一会，才缓缓答道：“这花园并不是刚修葺不久，而是一直没想好……该添些什么来栽……”自从掘了邵文的桃树后，这园子无论栽什么，他都觉着不合适。难道一切真有所谓的先入为主定律？即便是给了满园子的峥嵘与葳蕤，可到头来，终也抵不过的是那几株垂死欲枯的桃木。



　　“呣——这果真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我也会时常想不好该添些什么来布置我的花园，但是艾瑞克他却不一样，他每次都目标明确，不用思考，从不烦恼……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杰斯敏微扬修眉，偏脸看向邵云，在经过一次简短的会面和今日的赴约后，她已清楚的意识到迎首端坐的这位并不善于交谈，也不喜爱幽默，于是便稍顿了一下声，兀自接着讲道：“那是因为艾瑞克只认得一种花，名字叫车矢菊，事实上，这种花开遍了日耳曼的山坡、田野、水畔……那是我们民族的花，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传说它能让人遇见幸福，如果邵先生真的想不出该在花园里种些什么的话，不如就种车矢菊吧……这样，您就能永远得到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