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桃年- 第51部分

　　“不必了，才刚下，再说也下不大……”邵云喊了一声，而她早已踅回了檐廊下。桃喜对邵云的照顾可谓关心入微，关怀备至，可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邵云独自站在院中，仰起头，对着天空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气。她轻快的步子，像一只扇动着白色翅膀的蝴蝶，在苍空下翩翩欲飞，带着期盼，带着笃定，却忘了他现在正在这片苍穹下，折了翅膀。不一会，他的肩头已经落上了薄薄的一层霜雪。桃喜，她也许是对的……



　　静静的脚步声从身后款款踱来，淡淡的香味幽幽凝绕，桃喜执着伞正站在邵云的身后，浅浅的绯色笼在她的面上。邵云收回目光，才发现她原来回去拿了这把油伞，是他闲时给她绘的三春艳桃。邵云顿觉一片豁然，微微一笑，接过桃喜手中的油伞，重新揽过她的肩头，而桃喜也回他一抹恬然的莞尔。



　　还未绕到主院，便见几个下人正围在一处，又追又赶，甚有鸡飞狗跳的架势。



　　邵云将伞交到桃喜的手中，疾步向前，冲着这群从人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帮人做什么呢？”



　　几人见识大少爷，纷纷回头，匆匆作揖，其中一个手中提着刀具的厨子，他离着邵云最近，立刻停住脚步，回答道：“大少爷，我们正在宰鸭子。”



　　邵云看了看他手上的尖刀，又看了看一路滴落的血渍，蹙眉道：“鸭呢，怎么杀到院子里来了。”



　　厨子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憨笑了下，“怪我，手脚不够麻利，放干了血却没断气管，要去拔毛，就看见那畜生扑腾的翅膀，又跑出来了……”



　　“还不快收拾了去……”邵云话未完，正要回身去接桃喜，却见站在月洞门下的桃喜已一脸煞白，眼神呆滞，身体颤抖的如风中萧瑟的枯叶，手中原本执着的油伞也落在了脚边。



　　“老徐，快过来补上一刀，我们给逮住了！”围在一圈的几人，大声向提刀的下人高声喊道。



　　“唉！来了，来了……”被唤老徐的人，一溜小跑而去，邵云也急着跟了过去。



　　“桃喜……”邵云一把拉过桃喜，轻语道：“没事没事，只是只鸭跑出来了。”



　　桃喜木楞的回身看了一眼邵云，又立刻调转头去看那只被扼住脖颈的鸭子，却被邵云一手捂住了眼睛，但依旧慢了一步。在他的手落下的一刻，桃喜刚好看到老徐执着手中明晃晃的刀，深深的一横，那只鸭便歪了脖子，不再扑腾，豆大的乌黑小眼，一直盯着自己。桃喜蓦地屏住了呼吸，紧紧攥住了邵云袖口。



　　就在邵云询问老徐的时候，这只没有断气的鸭，竟癫狂般的扇着羽翅，摇摇摆摆的跑到了桃喜的脚跟前站住。它跑过的冰冷路面上，蜿蜒洒着细细一溜赤红的鲜血。原本灰黑光洁的脖颈毛上愕然一道触目惊心的猩红伤口，皮肉朝外翻曲，深刻狰狞，不停的往外渗着血。它极力仰起长长的头颈，朝着桃喜的方向伸了伸，长长的扁嘴，无声的张开又闭合，黑豆小眼，哀怨而又无助的望着她……



　　老徐倒拎着鸭掌，经过邵云的身旁，见已将桃姨娘吓的不轻，想作揖赔礼，却被邵云急忙摆手喝退。



　　“没事了，桃喜……”邵云轻拍着桃喜的肩胛，柔柔的哄着，却见她只是埋在自己的胸窝里，一直不肯抬头。好一会依旧如此，邵云见情形不对，双手撑起她的脸颊，低头去看，却见她青白的嘴唇不住的发抖，眼神依旧木然惊悚。他没有发现桃喜整个身子都已软如棉絮。刚收回环着的手臂，她便膝下一屈，邵云又急忙将她拉了起来。



　　桃喜在无边无际的梦靥中徘徊不前，过了好半晌才听到邵云呼唤的声音隐约从耳畔边传来，模模糊糊听不清楚，最后声音越来越大。桃喜大力的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们都走了……”邵云见桃喜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长吁了一口气，对她笑了笑道：“别怕，没事了。”



　　桃喜倚着邵云，茫然的朝身后望去，残留在地上的一溜污血，被众人来回踩踏，看过去浊黑一片，不是依稀扑扇挣扎下来的几根鸭毛，谁也看不出这里方才上演了一番杀鸭戏码。而桃喜再往回望时，却发现那只被带走的死鸭依旧孤寥寥的站在她的后脚跟边，眼中带着求饶，甚至是不甘……



　　“云，你说……你说刚才那鸭子，被抹了脖子……”桃喜猛然转回头，盯着邵云的眼睛，极力问道：“如果他们没有再补上一刀，它还能不能活？”



　　“厨子说那鸭明明是放干了血……”邵云起先一怔，见桃喜脸上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可眼神似乎依旧带着恐惧，顿了顿，觉得不该说的那么细，继续道：“活不了。外头冷，先进屋里去。”



　　桃喜喃喃了一句什么，便不再说话。



　　正当邵云拾起地上的油伞时，桃喜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手上的力道是如此的大，她幽幽的开口道：“那人呢？”



　　“什么人？”邵云凝望着桃喜，疑惑的问道。



　　“我说如果那个是人呢……”桃喜黑瞋瞋的眼眸睁的很大，声音顿时压的很低，“如果一个人，被扎了脖子，淌了一地的血……你说他还能不能活？”



　　邵云此时已经收拢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他不明白桃喜为什么忽然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深知她仍在惊吓中，依旧轻柔的回道：“桃喜，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



　　“还能不能活？能不能活？”见邵云没有立刻回答自己的问题，桃喜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她像是钻进了牛角尖，非要为这个荒唐的问题找寻答案。



　　“理论上是活不了了。”邵云尽量平和的回答着她的问题，心中却疑团丛生。



　　“活不了……”桃喜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原本已经回了色的脸颊血液尽数退却。



　　邵云吓了一跳，立刻补充道：“也许能活，世间一切都有万般可能，比如我们俩，明明几次快要天各一方，却又在一起了……”



　　“对，对……你说的对，他一定是活着，娘不会骗我，不会！”桃喜不停的点着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桃喜虽然笑着，眼中却透着骇然。她的声音很低，但是邵云还是听到了全部内容。他的心猛然一紧，竟让他再不敢说出半句话来，只是深深的搂住了桃喜。



　　三春艳桃被掷在污浊的血迹滩上，过了一会，耳边竟听到了簌簌的落雪声，是如此的清晰……
第64回　纵使心无意
　　空荡又寂静的院里，只剩下两人相依相拥的侧影。院里的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素霜，浅浅的，底下苍灰的青石面若隐若现。倾翻在地的伞内也兜了薄薄一层，将那簇簇红桃轻轻遮盖……



　　阿籽已经在堂门前的滴水檐下站了许久，娇艳俏丽的妆容像极了描绘精致的木偶娃娃，毫无生气。她半眯着眼，均匀的呼着白气，眺望天边绛紫的云层厚重的压着地面。



　　“大少奶奶，给您伞。”翠灵默默的来到阿籽的身边，将手中握着的伞递给她。



　　阿籽缓缓接过，并未打开，只是径直朝院中的两人走去。



　　“哗”的一声，邵云应声抬眼，看到近在面前的阿籽。她一脸焦急关切的望着桃喜，却并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立在他俩的身旁，高举着伞，为他俩挡去已经下大的雪。



　　阿籽见邵云看着自己，立刻将手中的伞交给了他，退身几步之外，俯身拾起地上的那把，小心翼翼的抚去伞中的落雪，到清理干净后又轻轻的收拢，候在一侧。



　　邵云看了一眼阿籽，心中无声的叹息，又对桃喜俯首轻语道：“桃喜，你看，雪真的下大了，我们去屋里等，到时候再出来，可好？”



　　桃喜盯着自己脚下的一方狭小视角，无声的点了点头，却始终不肯抬头。不大的院子，因着桃喜缓慢的步履，花了不少时间，而邵云却极有耐心，当他回头去看阿籽时，发现她一直默默跟在自己几步之外，手中握着收拢的油伞，一直没有用，乌黑的发髻上缀满了洁白的雪花，像一朵朵天然的簪花。当察觉他在看她时，似是不好意思的报以一笑，又马上将头低了下来。她似乎对这样变扭的生活甘之如饴，这让邵云的心没来由的搐了一下。



　　拾阶而上时，阿籽快步赶到了两人的前头，止住了翠灵的动作。待邵云为桃喜整理完稍稍凌乱的鬓发后，阿籽才轻轻打开堂门，将两人迎了进去。桃喜扯了扯唇角，对着阿籽自失一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福身站在身旁的阿籽时，自己一下子被歉疚深深的填满。



　　坐在堂首的李夫人径自站起身来，还未等邵云和阿籽向她躬身问安，她已搀着儿子的手弯回身让他坐在自己的对桌，而对桃喜，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



　　桃喜会意，垂手退到靠门的一侧轻轻落坐。她正无心他事，心里惶恐一片，但又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断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那只快死的鸭将自己唬坏了，所以才开始胡思乱想的。



　　有一个问题藏在李夫人心里已经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问出口，一来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二来是这样的问题她也不便问出口，但从阿籽吞吞吐吐的回答中，她能知晓虽然表面上邵云和阿籽显得还算默契，但实际上两人根本没有夫妻之实。



　　“云儿……”李夫人啜了一口手中的茶，转首唤了声儿子，却见他一直默不作声的望着堂下的桃喜，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李夫人拍了拍邵云的手背，他方才回觉，嘴角轻抿一笑道：“母亲，何事？”



　　“桃喜在你心目中就这般的好，好的别的女子都不再入你的眼了？”李夫人不再看儿子，而是顺着邵云的视线，看向桃喜。她正低着头，而阿籽坐在她的身旁，不知在同她说着什么。



　　邵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