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见邵云只是抿嘴不语,忙憋了一眼不远处巡逻的两个日本兵,附在邵云的耳边沉声道:“段祺瑞和冯国璋打起来了,咱们这儿的商船都借去当军用了,码头一半的关税让给了日本人……连兵都抽去了好多。”
永顺见陈伯神秘的跟少爷耳语着,又不好僭越,只能一脸好奇的望着邵云,却看到他正一脸肃穆,眉头紧锁,到嘴边的话只好又咽了回去。
三顺随着邵云的视线,也环望了一圈海涂,心下骇然,看来从海路去苏北是不行了。他不动声色的支了一下邵云,低语道:“少爷,要不咱们先回去,碧螺春的货再想想别的法子,看能不能从别的省份去调。”
“您还是先回去吧,等太平点再作打算,我看苏北也不安稳,这一路上也指不定发生什么事!”陈伯很赞同三顺的话,也劝着邵云道。
去别的省份调剂,谈何容易。现在战事已经吃紧,商人们肯定将货都囤起来,到时交通一旦封锁便可以高价抛售出去。而且照这样的形势来看,这世道只会越来越不太平,万一跟风起来,价格被抄的水涨船高,说不定这碧螺春就贵的跟金子一般。
邵云沉默了半晌,还是觉得应该趁现在不算太乱的时局去一趟苏北,他摆了摆手,阻止永顺要去喊马车的动作,认真的问着陈伯道:“陈伯,照您老看,还有什么路可以去苏北?”
“少爷!您……”永顺刚一出声,便被身旁的三顺狠狠瞪了一眼,只好禁声,小声嘀咕道:“真是的,老让少爷去冒险……”
三顺不去理会他,和邵云一样认真的望着陈伯,想从他口中得到合适的路线。
“路子是有,只是太不安全了,万一您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您让我怎么向邵家老爷夫人交代那!”陈伯摊着手,一脸为难的看着邵云。
“老陈头!老陈头!……”一个工头正站在仓库外,心急火燎的喊着陈伯。库房里火光耀眼,熙熙囔囔,似乎是工人们闹起来了……
“来了!就回去!”陈伯忙不迭的应了那人一声,又回身对邵云说道:“仓库还有事等着我处理,邵家大少爷,那我就失陪了。”
“您老先说吧,至于去不去,到时候咱们再和少爷好好商量一下,怎么也不会让少爷去冒险的。”三顺拍了拍陈伯的胳膊,诚恳的说道。
邵云看了三顺一眼,又望着陈伯含笑道:“您呀……尽管放心就是了。”
“唉……成吧,您呀,先去杭城,到时从京杭大运河北上。”陈伯边说边朝仓库走去,不忘回头嘱咐邵云道:“大少爷,那是我了解的最后一条水路了,不过那比较杂乱,如果看形势不对,您就回来……”
“我怎么没想到呢?”邵云沉吟自问,见陈伯已经走远,赶紧在原地朝他作了一揖道:“谢谢了,陈伯!”
陈伯没有回身,只是朝邵云摆了摆手。
天空已经亮起了鱼肚白,邵云诧异的望着一只海鸟从天边掠过,想不到这寒冷的初春也有鸟儿翱翔在大海上。他轻轻搭了下三顺的肩头,淡淡一笑道:“走,去钱塘江。”
三顺额首,静静的跟在邵云的身后。
“少爷,您该不会真去杭城,上运河吧?”永顺提着行李,睁大眼睛异讶的问着邵云。
邵云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脸坚毅的平视着前方,踱下渡头……
第88回 妾心不舍离
桃喜跟着轻轻迈出屋门,直到邵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外,再也看不到,她依旧愣愣的立在滴水檐下望着。
金珠无声的叹了口气,站在桃喜的身后轻语道:“桃娘,少爷都走了,咱们回屋去吧。”
散着稀稀落落孤星的黑青天幕,映入眸中,融进心田,竟生出无边的沉寂来……
“嗯。”桃喜忽然垂着首,转过身来。
因为背着光,金珠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直到桃喜经过身旁,她才看到那颗悄然滑落在颊边的泪珠,她忍不住拉住桃喜的臂弯道:“既然那么舍不得大少爷,为什么不和他说,为什么不多送他一程?”
桃喜不语,只是反手攒去眼泪,她不能哭,这不吉利。她要笑着送他走,希望邵云能平平安安的归来,这是唯一能赠予他的诚挚祝福。
“桃娘这般……让少爷怎么明白你的心意!”金珠急忙抽出一块帕子递给桃喜,“你是不是怕他放心不下你,所以才一直淡淡的,像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有所谓!”
桃喜抬起头静静的望着金珠,原本想去接帕子的手,伸至半空,却握住了金珠的手。须臾之间,淡淡的笑靥浮上唇角边,可看上去却更显凄然,“金珠,你能懂我,我很欣慰,我想他也能明白的。”
“少爷他不明白!”见桃喜已踱进了屋内,金珠忽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这两个人猜来猜去,到底要猜到什么时候,搅的两人筋疲力尽,为什么就不能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
“起的太早,我有点困乏了,咱们不说这些了成吗?”桃喜对着金珠无奈的笑了笑。她的一片好心自己不是不明白,可是有些事情,特别是感情,不是一个外人所能体会的。
“那金珠先告退了,有事就你再喊我。”金珠摇了摇头,福身为她掩上了门。
一躺进衾被中,桃喜顿觉倦意全无,邵云才刚走,自己就开始思念他了,也许金珠是对的,她不应该这般淡淡疏离,万一他真的不明白,那岂不是……桃喜又取出了枕头底下的《孔雀东南飞》,忽然发现最后一页明显的揉皱,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邵云偷偷翻看的背影,还有回身时尴尬的问话,心中生出密密的烦乱,他该不会又误会了什么吧?
这么想着,桃喜“呼”的吹熄了烛台,将折子随手搁在了床头,一下没了兴趣。
“谁……”朦胧之中,桃喜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叩屋门。
“桃娘……是金珠。”时近晌午,金珠还未见桃喜起身,有点担心。
桃喜支起身来,这才发现只一躺,竟睡到了午时,她平日里都起的很早,难怪金珠主动来喊她。
桃喜唤了金珠进屋,稍作梳洗穿戴后用了点餐,又独自懒懒的坐在桌案前,定定的望着窗外。
金珠正在一旁收拾着床铺,“桃娘,今日太阳大,我拿着被褥去院里晒晒。”
“好。”桃喜见金珠扛着一床被褥,便起身为她开门,一眼触到了她从床头收拾来的戏本,便道:“金珠,把那折子给我吧。我去趟二少奶奶院里,一会就回来,到时候我们把衣柜里大少爷的夹袄都拿出来晒晒。”
本想借晒被褥为由,陪了桃姨娘去院外走走,想不到她居然会主动出门,金珠立刻开怀一笑,将手中的折子递给她。
桃喜也对了金珠莞尔一笑,跟着她一道来到院中。外头湛蓝无云,天光正好,拂在面上的风竟然也带着暖意,萧瑟灰黑的泥土中偶见嫩绿的小芽,不自觉中让桃喜的心里腾起一股期盼。等邵云回来了,有些话一定要当着他的面说,比如她对他的思念,对他的依恋……
刚踱出院门,环湖的波光在白日的映照下,璨然粼粼。即使再没温度的春日,比起寒冬终是要暖和许多。桃喜的步子很轻很缓,她微微垂眸,细细感受着季节变幻所带来的奇妙畅快。
绕着环湖往右,穿过长长的一道雨廊,就到了青澜的东首院。桃喜在院外踟蹰了良久,想找个人通报,可不凑巧的她竟连一个出院来的从人都没见。想来邵文应该白日里不会在家,就大着胆子跨进了院门。
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明明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女主人,就显得一切都变了,让桃喜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你怎么在这?”隔的老远,邵文就看到廊下垂首出神的桃喜,他有点恍惚,可那人明明就是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连着几日邵文都没有回来,一来为了避着青澜,二来钱庄也确实走不开。原本冯中泽的实银已到位,钱庄刚在转型期,却不想两派系的府院之争愈演愈烈。苏北,湖北一带的战事一触即发,冯中泽连发了好几封电报过来,让邵文急忙将所有的实银调回去。除了把储备金留稳妥外,他已将手头上的闲置资金都调借给了他。另外冯中泽还让他发了几万两的军用券,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如今浙江一带还处于消息封锁区,这些代用券尚能维持一段时间,怕就怕到时候战事在浙沪触发,这个后果让他不堪想象,而他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随着军用券一起交到邵文手上的还有一小箱鸦片货,冯中泽已经明里暗里和他交涉了好几次,邵文都迟迟没有给他答复,这种生意虽然是吸金的最好捷径,可不到万不得已时,他绝对不会去碰。
桃喜闻声抬头,匆匆回神之际,一个深青的身姿硬是闯进了她的视线,她一阵慌神,急忙调转身,却被邵文攥住了手腕。
“放手!”桃喜惶恐的望了望四周,急促的低语道。
“问你话呢!”邵文忽然也意识到场合不对,立刻松了手。
手腕上的力道一松,桃喜便不加思索的往院外走。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倒霉,只是偶来来一次,便遇到了他。
邵文疾步赶上她,将桃喜拦了下来,沉声道:“你不是来这找我,难道还是来找冯青澜的?你好好的招惹她做什么!”
桃喜一愣,张了张嘴,硬是回不上他一句话来。这两个人她都招惹不起,可他们偏偏要来招惹她。
“跟我出来!”见她这般,邵文没好气的拉着桃喜拐过长廊,来到后院的偏门,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四周又密密的围了一圈草木,很是隐蔽。
桃喜一路上都不敢吭声,一见偏门,长吁了一口气,想推门而出,却发现门上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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