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异想集·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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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异想集·鱼妇-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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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雪,”她站了起来,“国雪……”她胸口涌动着许多话想说,关于小薇、关于过去、关于未来,低声叫了两声,桑国雪又点了点头,她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手指抓住了国雪的温度,知道自己已什么都不必说,他真的都懂。  
  桑国雪站在她身边,只是站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国雪的脸,他的侧脸和记忆中全然不同,却仍旧是国雪……“怎么办?”她低声问,“他如果真的醒不来,我们要怎么办?”  
  “不会的。”桑国雪说。  
  “真的?”她轻声问。  
  “真的。”他说。    
  唐草薇不会醒不过来的。桑国雪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像唐草薇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半点计划?他是不可能醒不过来的,现在的沉睡必定有某些理由存在,等到时间一到,他就会醒来。  
  桑国雪是这么想的。  
  但唐草薇不是桑国雪,桑国雪对未来永远都有最正确优秀的规划,唐草薇从来不规划。  
  对唐草薇而言,“过去”和“未来”一样,都是无穷无尽没有终点的,既然完全不必珍惜,规划什么的就毫无意义,因为永远不会达到终点。  
  所以他不会醒来,或者真的永远不会醒来。  
  他“死”了。  
  李凤扆对唐草薇的“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仍旧每天仔细地抹拭灰尘、扫地擦窗、买菜做饭,脸上的微笑依然温厚,其中看不出一丝担忧和气馁。在凤扆的生活之中,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每日买回来最新鲜的蔬菜,将异味馆的每个房间打扫得更加干净,闲时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报纸,喝一杯热茶。  
  小桑又在球场上认识了新的朋友,最近篮球越打越强,颇有在钟商一带威名显赫的趋势,也有些外校的篮球好手来向他挑战,他一贯不爱争胜,打球调笑过于激情,如今渐渐有了战胜欲。  
  唐草薇也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静静躺在床上,一日醒过来一两次,醒过来了也不做什么,多半去浴室洗个澡,便又回来继续沉睡。他已很少吃东西,但井不像没有进食的普通人一样很快消瘦虚弱,他光洁苍白的脸依然光洁,没有半点憔悴的痕迹,吃不吃东西,似乎对唐草薇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大家都维持着“不变”或者“更好”的生活节奏,钟商市内怪物伤人的事随着木法雨“变成”了桑国雪而突然绝迹,似乎一切都变回了原样,生活非常太平安乐。  
  或者唯一感觉到真正痛苦的,只有桑国雪自己。  
  饥饿感!  
  在陌生的身体里复活了两个多月以后,渐渐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的身体里滋生,开始他分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有一日他看着唐草薇躺在床上白皙的颈项时,突然明白——那种感觉叫做:饥饿感。  
  他每天都吃得和从前一样多,每餐都一样,从来不多一点,也不会少一点,桑国雪的生活习惯从不改变。但有饥饿感,每过一天,饥饿感就增多一点。  
  像他必须要吃点什么,否则坐立不安。  
  要吃点什么呢?那天他看着唐草薇的时候,已经明白——他想吃人。  
  这个身体是食人者的身体,它说它要吃人。  
  想吃人……  
  身边的人没有发现桑国雪有任何改变,他沉默地看书,安静地站在打工店铺里面擦窗,偶尔带一个篮球独自到空无一人的篮筐底下静坐,或者姿势完美地投篮。  
  他很少和顾绿章在一起,大家并不奇怪,他们两个并不是甜得发腻的那一类情侣,只有在他们一起散步的时候,才会给人恋人的感觉。有些时候他望着天空,顾绿章知道他在想未来,目光很清,但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未来,或者他还在想着他的那座桥,又或者在想考试,国雪的想法她从来不猜,如果他想定了,就会告诉她。  
  但有人看着出他在忍耐,比如说,李凤扆,比如说,桑菟之。  
  饥饿感比绝症可怕,绝症会发作,发作之后会死,但他不会死,他会永远饿下去,而且会越来越饿,那种感觉除了痛苦之外,桑国雪想到一个从前他从来不会想的词,叫做绝望。他是个积极的人,一直都是,目光很高远,待人待己都很苛刻,想要吃人的欲望是他自己完全无法容忍的。  
  但那种感觉真实地存在,干渴肿痛的咽喉因为饥饿而加速流动的血液,空洞的胃和被分散的注意力,桑国雪以“桑国雪”的尊严忍耐着,坚定不移地做着他应该做的事。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渐渐到了深秋季节。  
  夜里,月亮纤细如钩,已经是凌晨三点,下着小雨。  
  风雨巷里处处都可以听见雨水从屋檐瓦片滴落的声音,催人入眠,十分沁凉。  
  家家户户都己入睡。  
  桑国雪闭着眼睛,他已有很多天无法入眠,合眼之后,眼帘之后的黑暗里,鬼怪在浮动狞笑,人的肌肤的香气在漂移,像勾魂摄魄的毒药。  
  “砰!”窗外传来一声闷响。  
  他惊醒,血的味道!  
  “该死的老子叫你让路你看什么看?”一阵棍棒殴打人体的声音,血的气息如暗夜花开,静静地氤氲而上,透窗而入。  
  他的胃开始痉挛,如扭曲般疼痛,全身出汗,最虚弱的时候并不觉得饥饿,精神开始恍惚,嗅着血的味道,他渐渐陷入了无止境的幻觉。幻觉中,有各种各样甜蜜的点心在漂浮,樱桃和草莓在窗外跳舞,他从不喜欢甜食,但在迷幻境中却依稀感觉它们十分美丽诱人……黑暗中弥漫着红色的云,那些云也都会跳舞……  
  风雨巷中,异味咖啡馆后院外。  
  一个夜班的路人正被两个奇装异服的小青年用木棒殴打,他却是个哑巴,只能“咿呀咿呀”地叫,却喊不出更大的声音,只有抱头逃窜。两个小青年将他推倒在地,正要挥棍,那路人却在路边拾起一块石头,“咚”的一声砸中其中一个小青年的额头,顿时血流满脸。  
  “该死的你不想活了!敢打你爸的头!给我去死!给我去死!”巷子里叫骂声顿时大了起来,受伤的小青年愈发狠了,抄起那块石头往哑巴头上砸去。  
  “咯啦”一声,那石头突然在手中化为了粉末,一捧细沙在风中散去,吹了小青年一脸粉末。他大叫一声,那粉末进了他的眼睛,“什么玩意儿——”  
  “鬼啊!”他的同伴转身就跑,惨声大叫,“鬼啊鬼啊——”  
  “什么鬼?世界上哪里有鬼?!”小青年犹自不觉,揉了揉眼睛,那哑巴的脸色在路灯光下惨白得像个死人。  
  他回头一看,浑浊的视线里一个人如幽灵一般,慢慢从小巷墙壁的窗户飘了出来,然后慢慢下降,像没有重量,又像拥有一双漆黑的翅膀。那个人闭着眼睛,表情像在笑,他看了却寒气直冒——那像是灵魂根本没在笑,肉体却在笑。  
  鬼!  
  千真万确是个鬼!  
  正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个鬼慢慢向他飘了过来,突然“喔——”的一声仿佛千万猛兽齐吼,一瞬间他看见了狮虎狼魅种种奇形异兽一起张开獠牙,腥臭的热气扑上面颊,他大叫一声,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个闭着眼睛带着诡异笑容的鬼还在飘,小青年却已经无影无踪,地上留下一摊新鲜的血迹,腿软的哑巴早已两眼翻白吓得昏死过去。  
  那个鬼慢慢伸出舌尖舔了舔突然显得鲜艳的嘴唇,慢慢往上漂浮,慢慢地,又飘入了异味咖啡馆的窗户。  
  月色依然很明亮,一切都照得很清楚,连地上昏迷的哑巴路人的睫毛都照得根根清晰。    
  这一天顾绿章很早就到了异味咖啡馆,她早上接到李凤扆的电话,知道唐草薇醒了。踏进异味馆的时候,没有看见桑国雪在大厅读书,上二楼的时候她敲了敲国雪的门,微微一怔:那个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来得好早。”李凤扆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擦走廊,“草薇醒了,有话要说。”  
  “国雪呢?”她看了一眼那个锁,那个铜锁比她家里的那个还要古老精致,是一面九龙盘云锁,国雪没有这种锁。  
  “在房里。”李凤扆仍然微笑。  
  她的心里微微一跳,定定地看着李凤扆,足足过了十分钟,李凤扆保持着那种微笑,没有一点变化的痕迹,她低声问:“他怎么了?”  
  “他吃人了。”李凤扆温和地说,“不是国雪的错。”  
  顾绿章在那一刻全身发寒,过去温暖幸福的时光刹那间在眼前掠过,而后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如果是真的话,国雪一生为之坚持和奋斗的东西,完了,“他……他吃了……谁?”  
  “半夜路过异味馆的过路人。”李凤扆温言道,“国雪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闻到了血的味道,所以……”  
  “血的味道?”她的嘴里开始发苦,“那个人受了伤?”  
  “是个小流氓,动手打人以后,身上有伤。”李凤扆道,“绿章,桑国雪不会吃人,但是木法雨……非吃人不可,不是国雪的错。”  
  “我……我……”她心里想说“我没有怪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真的不怪国雪吗?他怎能那么……那么不坚强?他怎么可以吃人?就算因为身体必须吃人才能活着,是国雪的话,宁愿去死……吧?  
  李凤扆走开了。  
  她呆呆地站在国雪门前,门内有人走开的声音,原来国雪一直站在门的那边,“国雪,”她一拳捶在门上,“国雪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门内寂静无声,仿佛那个人已消失得连脚步声都弥散了。  
  “你吃人了吗?”她伏在门上,轻轻地问。  
  门内很久没有声音,她本以为不会有回答,过了很久,他说:“对不起。”  
  真是一个……充满理想、优秀、诚恳、不容许错误的孩子。她的手指贴在木门上,感受着那古老木纹的冰冷,那是一种死了很久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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