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象牙塔- 第31部分

　　志心宿舍的阳台上堆积了不少废纸屑。在一个晚上，也不知是谁，往里面丢了个烟头。到了深夜，所有人都沉浸在梦乡的时候，纸屑燃着了。算不上火灾，因为纸屑燃尽之后火就灭了，宿舍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发生。但是这一幕恰好被工业区的保安看见了。保安汇报说：207宿舍有人放火！

　　第二天，老板把207宿舍的人召集到了一起，说：“哪个放的火？自己承认，厂里不追究任何责任。知道内幕的，可以举报。如果既没有人承认又没有人举报，那么，扣你们一个月工资！”

　　老板叼着根烟，在沙发上扭动着肥胖的身躯，鹰一样的目光，在八个人的脸上来回扫视着。足足有五分钟，没有任何人应声。于是老板宣布散会。

　　志心觉得天好黑。拼死拼活的干，饭都吃不饱。人家一句话，一个月工资就没了。他说：“这还是人待的地方吗？”

　　听到此言，室友们都围了上来。一位小平头说道：“你想走吗？现在机会来了。”

　　志心说：“什么机会？”

　　他每时每刻都想离开这里。可是本钱还没挣够呢，来深圳的路费，到深圳后的开支，进厂时交的170块钱，已经超过一千块了。再说工作那么难找，他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小平头说：“我们七个人，每人给你40块钱，一共有280块，你看怎么样啊？”

　　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了志心的心头。他心想你们过得如此艰难，还不惜一切的来帮助我，简直就是舍己救人。但是依他的性格，他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资助的。他说：“这钱我不能要，你们挣钱也不容易。”

　　小平头说：“兄弟一场嘛，大家帮帮你也是应该的。不过呢，也请你帮我们一个小忙。”

　　志心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小平头说：“那你去跟老板说，昨晚那火就是你放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志心终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他咬着牙说道：“不可能的事情，你们就不要打这个主意了！”

　　见此情景，黄鼠狼们只好另找途径。小平头与杨厂长是老乡，于是他找到厂长，为他的人格作了担保。其中一位在医院开了个证明，说是事发那晚他挂了一夜的盐水。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先后有六个人找到了开脱的“证据”。为此事承担责任的就只剩下志心和鲁红军了。

　　志心气不过，他杀气腾腾的闯进了老板的办公室。俗话说，大象也有怕老鼠的时候。老板惊得张大了嘴，他说：“坐吧，有什么事慢慢讲。”

　　志心说：“那火不是我放的。”

　　老板笑了，两个金牙在闪闪发光。他说：“我相信不是你干的，你没有任何责任。”

　　志心说：“也不是鲁红军干的。”

　　老板说：“这件事我不再追究了。都是保安夸大事实，不怪你们。”他走过来拍了拍志心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干。我对你的印象挺不错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五　阳光下的深圳
回到宿舍，在第一时间，志心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鲁红军。鲁红军不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就在此时，门外探进来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那小孩怯生生的问道：“请问鲁红军在吗？”

　　那小孩志心认识，只有十四、五岁，是厂里的工人。工厂里一共有十二名这样的童工。

　　鲁红军说：“我就是鲁红军。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话音未落，那小孩就不见了。“呼啦”一声，门外涌进十几个人，对着鲁红军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志心看不下去，他拉住了为首那位矮子，说：“不要打啦。”这时保安进来了，他看电影似的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幕。

　　矮子对鲁红军说：“你给我过来。”

　　鲁红军不敢违抗，于是坐到了他跟前。矮子伸出左手纠住了他的头发，然后用右手一连扇了他两个巴掌。

　　“你小子的嘴巴以后给我放干净点！”矮子手一挥，一帮人就风一般的消失了，包括前来看戏的保安。

　　志心看见鲁红军的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说：“我们报警去吧。”

　　鲁红军浑身抽搐了一下。他说：“报警？我没有身份证呀，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志心说：“那你身上的伤怎么办？”

　　鲁红军的脸上一片茫然。他说：“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还是继续上班吧。”

　　志心去了哥哥那里，拿了点钱，然后去药店买了药，之后便急急忙忙回了宿舍。此时鲁红军正在床上呻吟。

　　志心帮他脱了衬衣，发现他的胸前有一大块乌黑的淤血。于是志心在上面涂了点药，用力的搓。鲁红军疼得龇牙咧嘴。他说：“轻点啊。”

　　志心把力道减了几分。他说：“你刚来深圳的吗？”

　　鲁红军叹了口气，之后便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在他三岁那年，父亲患了痨病，撒手而去。母亲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供他念书，初中毕业后，他待在了母亲的身边。

　　一晃三年过去了。这几年，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都出去打工了。看着他们风风光光的回来，他心里痒痒的。他对母亲说：“妈，你让我出去打工吧。”母亲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于是，他和另外两个同伴来到了深圳，进了这家工厂。

　　尽管工作及其的辛苦，可是他没有任何怨言。每一次，当他往家里寄钱的时候，他心里的愉悦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也就是在这里，爱情之花悄悄的绽放了。一个江西女孩走进了他的世界。他沉浸在美好的爱情中。可就在此时，噩梦发生了。

　　在一个晚上，他和另外两个同伴在街上玩到了很晚，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警察。由于没有暂住证，他们被拘留了。在看守所，警察把他们暴打了一顿。一位戴着墨镜的警察用牙签戳他，把他的大腿划出了一道十几厘米长的疤痕。

　　“你看，就是这条疤痕。”鲁红军卷起裤子指给志心看。

　　那条疤痕不是很大，细细的恰如一根牙签。志心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说：“那后来呢？”

　　鲁红军说：“后来我们就进了劳改队。二十几个人睡在十几平方米的地板上。屋子的中间拉了两根铁丝，是用来晾衣服的。衣服上的水往地下淌，地上没有一处是干的，引来苍蝇、蚊子到处乱飞。二十天后，劳改队给每个人发了15元路费，让我们自己坐车回去。上了公交车，几个痞子嫌我们身上有臭味，把我们打了一顿，把我们的身份证等扔到了车外。就这样，我们回到了厂里，但是厂里不收留我们。我们说，厂里要是不要我们，我们就活不下去了。老板念在老乡的份上，才答应了下来。”

　　在阳光下的深圳，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志心惊得目瞪口呆。

　　鲁红军说，他回来之后，女朋友就不在那里了。他不知道她在哪里。虽然有她家的电话号码，但是他没有勇气去拨打。他甚至害怕她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志心无语。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是个年轻人的城市，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带着无限的梦想来到这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黯然神伤的离去。而飘泊一族的爱情啊，也因为居无定所、漂泊不定而摇摆不停。

六　昂贵的晚餐
由于长期都在超负荷的工作，由于得不到应有的报酬，工人终于爆发了。怒吼声随处可见，到处都有人摔东西。“饭都吃不饱，觉都睡不好，这是人过的日子吗？给我们工资，让我们走人！”

　　生产进度越来越慢，催货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办公室乱成了一锅粥。一边要向客户解释、承诺，一边要软硬兼施整顿生产，胖老板真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杨厂长日夜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他说：“干脆对那些极端的工人放假。”

　　老板说：“放假？怎么个放法？”

　　杨厂长说：“把他的饭票收了，让他休息，放假期间不给工资。”

　　老板恍然大悟，他说：“可以试试！”两人一拍即合。

　　杨厂长这招真是歹毒。为了生存下来，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妥协，除了一个人，他就是志心。

　　一天晚上，志心砸坏了一个喇叭。不料，这一幕恰好被马脸拉长看见了。他赶忙把这事汇报给了杨厂长。杨厂长说：“罚款十元，放假两个星期！”

　　按照惯例，杨厂长对志心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他说：“这两个星期你可以和朋友聚会，可以看书，可以游山玩水，也可以睡觉，总之是没有人来管你。你要是觉得两个星期太短，那我可以给你放一个月，给你放半年，直到你满意为止。”

　　此时志心兜里只剩下最后十元钱。三天之后，他已经身无分文了。他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一动也不动。见此情景，鲁红军把一碗饭分成了两份，然后端到了志心面前。志心说：“我吃了你怎么办？你还要上班呢。”所以坚决不吃。

　　天黑了，室友们都上班去了。饥饿毫不留情的袭了上来。肠子在不停的挪动，四周的空气在慢慢侵蚀着他的能量，他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恍若进入了仙境。他侧身往窗外望去，只见一片明亮的灯火。前面的草坪上，一对对恋人或席地而坐，或促膝而谈，或相拥而立。在灯光的辉映下，他们的笑容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陶醉。

　　志心的脸上露出了苦笑。他对自己说：“志心，你不会饿死在这里吧？”思索了一番，他坐了起来，穿了衣服，然后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出了工业区，走了大约一百米，志心拐进了一家餐馆，然后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餐馆里客人很多，服务员正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志心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于是志心敲着桌子大声的喊道：“服务员！服务员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