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骨灰装在了小瓷坛里,柯尼卡轻轻抱在怀里,渐渐的,抱紧了。车外的风景愈来愈冷清,车子晃晃悠悠爬上一个小山坡。
这个墓地的位置并不好,但是,这是她那个时候倾其所有所能寻到的最好的位置。
终于到了目的地,柯尼卡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起码,能维持平静,可是,眼眶里一点一点溢出的温热,显出了她此刻的不平静。
仍是一瓶老白干,一束雏菊。
她一步一步的朝着前面走,双手捧着骨灰坛,杨初一走在旁边,拎着酒,捧着花。
“初一……”她轻声的开口,“爸爸,他不是个坏人……”
她说完这句,终是哽咽住,甚至扭头看了他一眼,像个委屈的孩子。
“我明白。”他的目光平静,对上她的视线,满满的都是疼惜和安抚。
她的父亲,在她的心里,怕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了。父亲是她心里的山,他明白。
他也明白,她其实并不信自己的父亲会犯了那么大的案子。
他都明白……
这一刻,他甚至暗暗懊恼,如果,如果能早些认识她,如果,如果六年前他留住了她,是不是,她就不会一个人受那样多的苦?
许是因为杨初一事先打过招呼,工作人员的工作效率很高,骨灰瓷很快放好,两个人算是葬在了一处。
杨初一想着,是不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寻个好些的墓地,重新葬了。省的她每次来,都这么费劲。再说,他也该替她表表孝心才是。
他有这个能力,还有,责任。
柯尼卡熟稔的拧开酒瓶盖,将两只酒杯斟满。她想着,他们现在在一个世界了,一起喝杯酒,母亲总不是还会训斥父亲吧。
偏生每次母亲对着父亲吹胡子瞪眼,父亲便对着她做鬼脸,一点没有电视里严肃的样子。
偶尔,母亲允许父亲沾酒,一点点儿,也就一点点儿。她这样想着,唇角轻轻漾起,她不知道,这点上,她是不是随了母亲。她似乎,也是这样对他的呢。
她挑眉看了初一一眼。他的双手交握在身前,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他的确不解,他不知道,她此刻隐隐的笑意是为何。不过,笑比哭强,她心中开心,是他愿意看到的情景。
她看到他眼中的那丝疑惑,却不理会,径自走上前,轻轻跪在地上,燃起了香,插在墓碑前,又烧了些纸钱。
“叔叔。”
柯尼卡的手一顿,身子仍跪在地上,仰起头看他,他却只是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这个人是她的父亲,神情淡淡的,这点,倒是能从她的身上看出些影子来,血缘关系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我是杨初一,以后,是您的女婿。”
“我会好好照顾她,我会保护她,请您跟阿姨,放心将她交给我。”
“以后,我会常带她回来看你们。也许,还会带你们的小外孙回来。”
“如果我待她不好,让她受了委屈,以后我去你们那个世界以后,不要放过我,给她出气。”
他说的郑重,还带着一丝幽默,她却是怔在那里,心涩涩的抖着。这个男人……
杨初一说完,燃了三炷香,弯身拜了三拜。
离开墓地的时候,柯尼卡终是忍不住,轻声道:“以前没发现,你嘴巴这么甜的。”
她记得从前,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寡言不语,阴晴不定。发起脾气的时候,不分对象、场合。可偏偏,也是这样一个脾性的男人,待她如此温柔、贴心。
样样都做到了极致,她能遇上他,她能拥有他这般深厚的爱,还有什么可求的?
他只是斜睨她一眼,眉目间,风淡云轻:“也就你享受这福利。”
她不满的撇嘴皮子,这是福利嘛?好吧,这个就算是她的专属福利,她很满意,也很知足。
两人本是要直接回N市,杨初一看着她期期艾艾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外面看,索性开口,似是随意道:“胶卷儿,这是你的地盘,你不打算带我转转,尽尽地主之谊么?”
柯尼卡咬了咬唇,心中有些惊喜,又有些忐忑。她每次回来,都没有时间四处看一看,这个城市变化很大,六年,足以够它发展到面目全非。可是,她若是细细看,仍能看出一些影子来。
她坐在车里,车窗开着,冷风嗖嗖的朝里面灌。她有些兴奋的拍他的身子,她许是没有注意,她的手是落在他的腿上的。他抿着唇,没有提醒她,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她介绍着,这里现在是大楼,以前是一个公园,她上学时常来。
对,还有那里,朝着西湖的方向去,她小时候啊,都看腻了。
她这样说着,似是感慨的叹着气,搁在他大腿上的手却紧紧的揉捏着他的裤子。
他吸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他的心被她这个动作,弄的有点儿痒痒的。
他猛然惊觉,他似乎有段时间没有碰过她了。冷风仍是往车子里灌,他却从心底涌起一股燥热。
他们最后一站是一个老式的小区,杨初一发现,她的话明显少了。
这里大概是要拆迁了,墙壁上用白色的石灰画了一个大大圈,里面是一个拆字。
“初一。”
柯尼卡对着他微笑,他却能从看出一丝抹不去的苦涩。
“我从前住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我高二那年才搬家的。”
杨初一算了算,那个时候,刚好是她父亲出事接受调查的年份。
这里仍是从前的模样,除了,房子旧了,除了,人变了。那年,她记不清是哪一天,她在操场上看安子恩打球,同学急急的找到她。
她仍记得他们的神情,怜悯,厌恶,幸灾乐祸。
“柯尼卡,你还在这里,你家里出事了,赶紧回去吧。”
她想都没想,忙往家里跑,安子恩跟在她身后,见她速度慢,索性拉着她的手一起跑。他们赶到的时候,面对的是乱糟糟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几辆黑色的小车停在小区门口,她脑子里懵懵的。两个便衣分站父亲两侧,母亲的脸上满是愤恨,挣扎着要上前,却被其他几个便衣拦着,她却是愣愣的站着,完全不能思考。
“爸爸。”她哑着嗓子开口。
她的声音并不大,父亲却是准确的寻到他的位置,试图挣脱开旁边两个人的束缚,似是说了些什么,那两个人将他松开。
父亲深深的看了母亲一眼,然后朝她走来。父亲很高,轻轻的揽她入怀,她贴在父亲的胸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爸爸,他们要带你去哪儿?”她哽咽着开口,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害怕。
父亲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抚着她的头发,眼中似有水光闪烁,他说:“卡儿啊,爸爸不在的时候,这个家就靠你了。帮爸爸照顾好妈妈,也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她不懂为何父亲要与她说这些,只是拼命的掉眼泪,心中的恐慌一时间膨胀的无以复加。
只待她茫然点头,父亲才脸带欣慰说:“卡儿,你长大了……”
最后,父亲被带上了其中一辆车,母亲顿时瘫倒在地,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周围全是议论的声音,没有人上前关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朝她看过来,眼神凌厉的让她一惊,此时,安子恩正牵着她的手,柔声安抚着。
“你以后再跟他鬼混在一起,我打断你的腿!”
那时候的母亲,眼中带着十足的凶狠,显出几分狰狞。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母亲,也不知母亲还有这样的一面,愣在那里,无法回神。
安子恩忐忑的开口:“沈姨……”
“滚!”
母亲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母亲下了劲儿的,她吃不住,猛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
“妈,你怎么这样对他。”她不理解,语调里满是埋怨。
母亲显然失了平日里的风度,嗓音尖锐,手指着安子恩:“你爸会出事,全是他们家的害的!”
“林罗那个女人不是让你离他远点儿吗?你还成天跟他滚混在一起!”
母亲的发丝凌乱,大声说出这番话,歇斯底里的模样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却是让她完全无法理解,安子恩也显得很茫然,只得呐呐解释:“沈姨,不会的,肯定有什么误会……”
她现在想不起,这场闹剧究竟是怎样结束的。自那以后,平日里所谓的朋友,开始对她敬而远之,闲言碎语自是不少,她只是默默忍着。每日唯一期待的时间就是放学,因为,安子恩会来接她。
他们每天也只有这段时间才能见面,若是让母亲发现,自是要闹的不停歇。
没过多久,法院来查封房子,他们被迫搬离这里,母亲医院的工作也被无故停职,她们母女二人陡然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柯尼卡望着不远处的那颗大槐树,心中苦笑,她已经忘记了,那段窘迫的日子,她跟母亲是如何熬过来的。
肩膀处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即便是隔着层层的冬衣,他手掌的温度仍是能传递到她身上,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仅仅是她的一个错觉而已。
更重要的是,这股子温热顺着血液,停在了心脏处,柔柔暖暖的包裹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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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本章节6000字,昨天是感恩节,忘记祝福大家了。现在刚过凌晨十二点,说还来得及吧?嘿嘿。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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