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乐叹息,好无奈。跟往常一样,她拾起,一片一片啃掉。
他吃吐司边,她嗑白吐司。
他瞄着她。“自己做的吐司,还吃不腻?”
“不然呢?丢掉吗?看你糟蹋我做的面包,我心痛……哪有人只吃吐司边,却把真正的精华白吐司丢掉的?”
“我可以拿去喂鱼,不然倒馊水桶给猪吃,你不用这么委屈。”
很好,把她跟猪放在同一水平比较。
“卓帝一,你很喜欢把每个在你身边的人都惹毛吗?”
“是啊,我不像你,对每个人都那么狗腿。”
“那是因为我很有爱心,乐于助人,不像你,是自私鬼。”
“如果有一天,我哥把你甩了,你还会那么有爱心地关心我妈我妹跟我吗?”
美乐呆住。
卓帝一冷笑。“你不是因为有爱心,也不是乐于助人,你只是怕被我哥抛弃,所以努力讨好,让大家都很需要你,你这样很虚伪也很可悲。”
“不知道你在乱说什么……懒得跟你说。”美乐慌慌地起身,溜进厨房,不知为何,每次跟这个爱孤僻的卓帝一相处,被他那双冷冷的眼神看着,都会很虚。
楚忆风一大早杀到大作曲家家发飙,一夜未眠,和卓帝一斡旋完毕,就匆匆跑回家洗个战斗澡,又飙车去导演的工作室做回报。正低头,跟导演道歉,拜托再拖延几天时,手机响了。
卓帝一发简讯,要她开电脑收信,曲子完成了。
“导演!他做好了!”楚忆风大叫,赶快收mail。这家伙是突然灵感充脑吗?档案copy出来,交给张制片。
张制片立刻开音响,播曲子。
卓帝一的曲子,回荡在沈导的工作室。哀伤旋律,弥漫着,很凄美。
留平头的张制片本来在嚼槟榔,听了,心揪紧。“这音乐……”他遥望远方说:“让我想到当兵情变的时候……”
“对不起……我去一下厕所。”向来以硬汉自居,身材壮硕的监制吴大叔,咚咚咚往厕所移动,门关上,他在里边号啕大哭。
导演摸着心口,眼角抽搐。“完美啊……不愧是卓帝一,这音乐够惨。”跟电影的悲惨结局多衬。
“我就说他一定行嘛!”拜卓帝一的神曲,楚忆风从被大家骂到想死,变得跩兮兮。“瞧,等待是值得的,放眼全台湾音乐界,还有谁的曲子惨得过他?”
“这个卓帝一,小时候是不是被家暴?还是受过什么创伤?他一定内心有什么阴影,这曲子太悲伤了,连我都顶不住了。”导演流下两行清泪。“我不懂,之前他交的简直像儿歌,现在这个媲美莫札特大作,中间发生什么事,也不过隔了几小时。”
“还有什么事……”楚忆风神秘一笑。“不就一堆吐司边。”
“吐司边?”
“对,就吐司边。”屡试不爽,卓帝一只要吃到某人做的吐司边,就会灵感冲脑,好好做曲子。以前都只看到吐司边,今儿个,可瞧到做吐司的人了。那女人,原来长得很平凡,正是卓帝一口中的哥哥的女友。说她平凡,但容貌衣着,带着让人放心的家的温暖。是那种待在身边很容易被忽略,一旦失去会教人慌到抓狂的那种女人。
这两年,卓帝一嗜吃吐司边。
这两年,卓帝一的曲子越编越悲,楚忆风嗅出其中奥妙。
“可怜的卓帝一。”
“我不了。”大导演不明白。“吐司边跟卓帝一有什么关系?”
“这吐司边跟卓帝一有……”楚忆风神秘兮兮地笑说:“有乱伦的关系。”
卓帝一累瘫了,挂在仪器边。在嗑了好多好多吐司边后,就像卜派吃了菠菜,灵感都活回来,一鼓作气,将曲子做完寄出去,然后享受工作结束的过瘾感,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梗在心头的寂寥。
卓帝一侧着脸,脸庞贴着冰冷的仪器。
窗外,午后,几朵白云,懒散在蓝天怀抱里。晒衣竿上,晾着一排洗净的衣服,沐浴在金色阳光中,飘晃着,很幸福的样子。看得他,心头更加冷。
她留下一大锅新鲜的番茄义大利面,还有一整排洗干净的衣服,还他洁净整齐的客厅,然后她就走了。她走的时候,还给他打了一杯新鲜的果菜汁。
“都几岁了?照顾好自己,不要老是让家人担心。”她这么说。
“你比我还不懂照顾自己,你才应该担心你自己。”他反驳道。她给他个大白眼。
卓帝一将义大利面热来吃,那一大锅,可以吃一星期了。也幸好早上有救急的吐司边,不然他八成会因为饥饿过度,又不肯屈就住家附近三流的小吃店,饿昏在家里。
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了。所以每次他一闭关赶工,哥哥就会很紧张。他是那种宁愿饿死,也绝不吃路边摊的人。路边摊的老板通常很邋遢,桌面油腻腻,抹布脏兮兮,猪肉有腥味,青菜没挑干净,人工味素一大堆,苍蝇还会来光临,可能还有死小孩在旁边吵闹,那里常常避免不了这种状况。
他是名作曲家,二十岁就陆续帮广告片配乐,当兵的时候也靠着偷偷编曲,赚了不少的零用钱。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中,绝没有路边摊生存的空间。
从他出生起,据妈妈的说法,别人喝克宁奶粉就头好壮壮,他则是一喝就吐,他就一定要价格高上两倍的进口奶粉。念小学时,大家都乖乖带便当去学校蒸,他却宁愿饿到晕倒,也坚持不吃一口隔夜或蒸黄掉的蔬菜。上毛笔课,大家二十块的廉价毛笔就用得很开心,就他坚持不交作业,被老师打到双手红肿,就是不肯用烂毛笔来写出分叉的字。搞到最后,妈妈不得不让步,给他买一千块大师级的毛笔。就是这种一点都不肯将就的死个性,和别扭到底的烂个性,才会闹出很多风雨,跟家人的关系很僵。
他就是不爱妥协,他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是,他现在,痛到快要碎裂了。
他该怎么办呢?他最近心情恶劣到极点,越来越糟了。
端着盘子,他走出屋外,坐在阶梯上,望着那一排干净的衣服。他背靠屋墙,吃着面,也晒着阳光,肚子饱了,心却很凉,有种饥饿感,一直没有被填满。
从长裤口袋,他拿出手机,打给哥哥。“她煮面给我吃,还帮我洗了衣服,收拾屋子,哥,你这女朋友的个性还真好。”
“再过不久,你要叫她大嫂了。”卓千寻笑道。
“是啊,我真为她感到悲哀……”卓帝一冷冷望着眼前被风吹得花瓣纷落的山樱花。
“干么这么说……”卓千寻声音低下去。“又想跟人吵架吗?你知道我多关心你,怕你饿,还要她帮你煮东西。哥就你这么个亲弟弟,你可不可以收敛一下那个个性?”
“真虚伪。”卓帝一冷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沟通……”
“你知道我说的悲哀是什么意思,不需要讲到我的个性上。”卓帝一关手机,扔地上。
他侧躺,欣赏山樱花,一瓣瓣被风吹落的姿态。他没什么朋友,山樱花暂代他知己,陪着他,在这收工后的寂寥午后。
看着山樱花,好像又看见她。
看山樱花花瓣,片片被风扫落。他心痛,担心山樱花会痛。可是,山樱花被风吹晃的姿态,看起来是很欢乐,洋溢幸福,所以,他又能做什么?他看着这株山樱花,它每一季都盛放,不久,却又枯在寒冬里痛苦。他旁观这一切,庆幸那只是一株山樱花的过程。
可是,假使,痛的是她呢?他还能这么平常心吗?
卓帝一翻身,闭眼,无奈叹息,他很讨厌自己这样。
自从哥哥交了这个查美乐,每次大家碰面了,她一直都对他释放善意,事实上,她也的确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女子。她成功取悦了他家人,除了他。他一直给她脸色看,嚣张地,在她面前,炫耀他的傲慢与孤僻。仿佛故意跟她作对,逼她生气,最好她因此迁怒哥哥,最好她发现卓千寻的家人很难相处,然后跟哥哥分手。
只因为,他讨厌她为爱付出的模样,讨厌她不顾一切为哥哥事业打拚的傻劲。更讨厌她那种急于讨好哥哥身边每个人,打点哥哥生活起居的贤慧样,讨厌她牺牲奉献,越来越讨厌。
她是傻瓜。
他想,查美乐真是智障。她不知道,这样不顾自己去爱别人,是一件多危险的事……
第二章
深夜,面包店快打烊了,只剩员工们跟老板收拾东西。
“哗……这件漂亮,美乐,挑这件礼服好了。”王姨帮查美乐挑选婚纱。六月二十六日是美乐结婚的大日子,王姨把美乐当自己女儿看待,她们窝在柜台讨论礼服样式。
“可是,这件进口礼服那么多蕾丝边,看起来好累赘,价钱还贵那么多……”美乐犹豫着。
“拜托,”王姨掐她。“结婚是女人的大日子,干么省?贵就贵啊,你又不是花不起,这两年帮老板赚那么多钱,值得穿贵一点。”王姨糗坐在一旁的老板。“老板,我说的对不对啊?”
卓千寻笑得很尴尬。“她穿哪件都好,让她决定。”
“真的要租这件吗?”礼服很美,可是……价钱超级贵。
“就是这件才漂亮啦,不信问年轻人。瑄瑄,你过来。”
正在摆面包的郭瑄瑄,踩着马靴,答答答走近柜台,看看型录。
二十岁的郭瑄瑄,留着时髦俏丽的短发,瓜子脸,爱化烟熏妆,容貌亮丽,身材高姚纤瘦,是千乐面包店的店花。她走来,倚着柜台,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型录。
“王姨,这不适合美乐姊嘛。美乐姊是贤妻良母型的,你让她穿这么低胸又一堆蕾丝,她会别扭啦!”
“就是啊。”美乐直点头。“还是瑄瑄懂我,我不习惯这么暴露的。”
瑄瑄瞄向老板,揶揄道:“而且美乐姊要是穿这么低胸的衣服,老板会生气的喔。”
“他才不会呢。”美乐脸红。
郭瑄瑄糗他们。“老板,美乐姊穿这个低